流转(4)

    电话是中午打来的。此刻，他可能是刚吃过盒饭，光着脊梁歪躺在一块沾满水泥的模板上休息。他说，是老表吗？我说，是的。咱弟兄俩好不好？我说，好。有个事你得帮帮忙！我说，我能帮你啥忙。他说，你先说，帮还是不帮……

    他们规划的那个住宅里，有我家的三亩地。这块地粉条厂在种着红薯，没有合同，种一年算一年。现在，他们想在上面盖房子卖。他们给出的条件，说出来好像很大方，粉条厂一年给你多少钱——我们也给多少！他们连买都不用了，要租，一年拿出个几百块，十几年，几千块钱，挨到下一轮土地调整，这个钱就没人收了，这个地就占稳了。我说，人家是种庄稼，你是盖房子，一样吗？他说，咋不一样，我跟人家都能说好，就你的***难翻……

    拎泥桶的人，都在想着房地产开发。今天，要发财，第一要具备的素质，是胆子。

    跟他们接触后的两天里，没有事。

    第三天上午，是徐辉开车来到我家。他没有提粉条厂的事，直接对我说，叔，那个地确定我要了，你看看，一亩地得多少钱。我说，咱爷俩，我也不穿靴戴帽了，就依照修高速公路农户到手的补偿，一亩地两万。听后，他咂巴一下嘴，没有说啥。一会儿，他说，咱们到村支书那去一趟吧。我说，现在又不能签合同，去那里干吗？他说，先打个招呼呗，我带着你，再给你送回来。

    我们到了几里外的村支书家里。支书跟我年龄差不多，他说，老朋友几年不见面，上午不能走了。他给饭店打电话，叫送一桌菜过来。他说，你们出去都挣到钱了，比我强，我一年工资就四千。我说，你不照样住楼吗？他的支书才当几年，上一任是他本门叔叔，七十多岁才交给他。

    支书说，这些年政府鼓励农户土地流转，徐辉是咱村的人，徐辉和粉条厂用地，村里肯定不支持外人。

    又来了两个客人，我不熟悉，从他们谈话中知道，有个是镇计生办的，有个是生意人，已经在这一片盖过房子了。

    今天，这两人都不像是闲人。他们对我跟徐辉的事，都很关注。有个人还对我说，你那个价，太高了，这个地要批下来，还得不少钱。

    饭后，有个人拿出了一份土地流转的空白合同，让我先看看。

    我说，这一条，流转期限三十年，是怎么来的？他们说，都是这样。我说，农户哪有权利跟你们签订三十年的合同，我的权利，只是在这一轮土地承包期限内。

    还有一些问题，比如，依照国家政策，土地流转不能改变土地的用途，否则，合同不能成立。这些人拿地，明显不是种庄稼的。这些，在他们眼里，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国家的法规，有时就不是管人的，它像运动场上的一根标杆，高高地横在那里，有本事的人，可以跨越。

    我提出要走，支书说，好吧，有些问题明天再说。他让还在上学的儿子开车送我回家。徐辉他们，都没有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动静。我的生活，正处在一场危机之中。

    这不是老父亲一个人在家，弄得缺吃少用，也不是这三伏天里，这个村庄没有空调，我夜晚睡觉的房间里，没有电风扇。这些，还都算不上生活的必需品。

    眼下，是用水问题。

    持续的干旱，村里一家一户的压水井、自吸井，都没水了。

    每天晚上，我要把穿了一天，被汗水浸过的衣裳洗一下。一裤一褂，加上一个裤衩，一共也就是一盆水。洗涤的过程只有两遍，一遍两瓢水，洗衣粉点滴为重，要不泡沫会没完没了，第二遍的水要是还不怎么黑，就不倒了，再往里头添一瓢，可以洗澡了。

    现在，村里人吃水，都是用一个小三轮车，里面衬一块塑料布，盛上水，往家里推。小土路上，三轮车晃晃荡荡，一车子水推到家，就剩一半了。取水的地方很远，是机井，有人在那抽水救庄稼。水泵功率小，水位又低，出水细得很，一天也浇不了一亩地。

    父亲今年八十了，干瘦，不过几十斤。我们都出来了，几年前母亲去世后，就他一个人在家。现在，忽然多了一口人用水。家里没有三轮车，就是借邻居的，推来的水也没地方盛。我叫父亲再找一个桶，拴上系子，配成一对，我出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