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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的渴望

时间:2023-05-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许松涛 点击: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平民的渴望

    许松涛

    我激动地望着他,他的豁牙一颗颗露出来了,用低沉的声音问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蜜蜂窝更好的所在?”

    再次穿过耸立着飞人翅膀雕塑的广场,已是恍然若梦物是人非了。

    那幢原本破旧的筒子楼已是装潢考究焕然一新,楼前,空无一物的马路牙子上,已经安装了铮亮考究的停车棚,棚子的两侧是黄白红绿相间字体和色块醒目的标志牌,牌上花花绿绿的人间烟火味令人眼花缭乱。筒子楼顶居高临下的巨幅广告牌已经更换了一重又一重,每一重仿佛都是你死我活争斗后的柳暗花明。楼顶上的星辰依旧是那些星辰,楼层上升起的月亮依然是那轮月亮,而曾经在这狭窄的楼道间辗转的脚步,还有在楼顶上对月飞觞的豪迈,已荡然化作昔日春梦。

    我偶然夜间路过这里,全然觅不到当年的一丝气息,楼层已经拍卖,现在又轮番转租,先是车水马龙的火锅城,继之以气势恢宏的专卖场,然后又是灯红酒绿神秘莫测的高级会所,往后是什么,我没有来得及深想,我再次经过时与我印象中的蜂窝形巨大平民窟的筒子楼自然是千差万别,我由原先的熟客忽然变成了它的陌生人,我发现自己浓缩在这幢楼里的那些真挚情愫忽然与那面目全非的楼体格格不入。

    倘若五年前,我下班路过这座楼,只需一个念头,一个转身,就能溜进通往四楼的一扇窄门,这门破敝脏兮,老旧陈腐,就这样的一道门,拐弯时一抬脚,才算上了那幢楼梯的底层台阶。整座楼体,背靠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广场,楼身环住的正面,才是住户共用的天然杂院。院里一棵苍郁挺拔的雪松,在积雪冰封的严冬以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令我许久为之动容,而如盖的枝叶下就是住户杂物们的收容站。杂物的棱棱角角,支支棱棱,摆到这棵足以遮风挡雨的树下,越积越高,越铺越大,怎么,一棵树的容量能有这么大吗?这静静的一处,看得我惊心动魄。

    院里的一角,有个厕所,低矮的身量很不起眼,却禁不住难闻气息的濡染与放大,气温的变动使人避之犹恐不及。就在这样进口处的一侧,你会惊讶地发现还会有一个面色暗黑,要么营养不良,要么慢性氨中毒的衣着简陋的中年男人,正用理直气壮的目光与你等价交换手纸,皱老弯曲的粗手指点着几分的硬币,摇响着木桌上的屉子里的铝铁盒子。他的刻板几乎不近情理,即使是楼上邻居的朋友常常见面,内急了先办事后付钱也不会通融。整日里的尿臊味像一道家常菜,泡着这些住户的晨昏梦。

    院子墙外的一杆烟囱黑乎乎地插在人们的视线里,吐着无穷无尽的黑烟,或浓或淡的烟沫混合着硫磺的臭味在不透风的楼层里来回弥漫。抚栏在慢慢锈蚀,一家一户窗前的雨棚,在时光里脆化、腐烂,一到雨雪不开天的日子,提心吊胆的人们扪着自己的心跳生怕这一天被什么砸着,雨水的大小和棚子的密封度决定着某一块摇摇欲坠的雨棚的命运。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听说了大楼作为资产全部拍卖,住在居民楼里缴房租的住户必须限期撤离的消息,我的心立刻揪紧了。我想我再也看不见赤着上身穿着淡得灰白的短裤的老哥安然自若地坐在门口一块自制的楚河汉界间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下棋了。泡茶,观棋,我坐在一旁享受他们的天昏地暗与惊心动魄。蜂窝煤炉上沏着一壶水,门一开,拉风,电风扇很少启用。过道里养着几盆叫不出名字的小花,我后来终于不耻下问地找清了这些花的名字,有紫红的细小花瓣的太阳花,有浑身饱满的闪着丰润光泽的玉树,还有散发着暗香弱不禁风的米兰,还有一盆所谓的花之君子——兰草,金边的,象征着富贵,这盆枝繁叶茂翠绿纷披的金边吊兰就放在老哥家的堂屋醒目一角,千丝万缕,垂挂络缨,给这间空空荡荡陈旧灰暗的老房子平添了超然物外的一抹亮色。

    拆迁的谈判是非常艰难的,一边是紧锣密鼓的上马日期,一边是几十户居民故土难离的纠结与补偿。这位一向淡定的老哥作为谈判代表,断然拒绝了接受个人私下里优惠待遇的条件,绝不放弃大家的利益,与开发商据理力争后,将所给予的优惠全部平分给每个住户,然后带着妻儿老小从容地离开了居住了近三十年的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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