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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小草房里的老头(6)

时间:2022-05-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走回去的同学早守在学校水码头上,等着下草。

  我把船很准确地靠到码头旁,然后将竹篙从船的外侧插进水下泥里,又跳起来,双手抱住竹篙―用力,竹篙便把船牢牢地别在了岸边。

  我累了,在船尾坐下。

  当草下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马水清跳上船来,说已拴了绳子,不用竹篙别了,便把竹篙拔了,往岸上拖去。当我发现他的阴谋时,已经迟了。他看准了船上正巧只剩下陶卉与我两人时,突然用竹篙将船猛然推向了河中心。

  我大喊:“竹篙!竹篙!”

  马水清把竹篙拖到远处树林里去了。

  这时天色已晚,船滑向河心十几米远,就瞧不清岸上的人了。我跳进河里,拚命向岸边游来。到了岸边,我用手抠了一把烂泥就去追马水清,可是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突然想起了船上的陶卉,便又不声不响地走到河边。这时,我听到河心的船上,陶卉在“嘤嘤”地哭。那帮家伙都跑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岸边像个傻瓜。

  不知陶卉是因为一个人在船上害怕了,还是因为被人开这样大的玩笑而感到伤心,哭声大了起来。

  我跳下河去,迅捷地游向木船。我摸到了船绳,然后用嘴将它咬住,拉着船用力向岸边游去。

  我把船紧紧地靠在水码头上。

  陶卉哭着下了船,并且一路小声哭着走去。

  我实在没有劲了,就在水码头上坐着。

  白麻子来了,叫我:“林冰,到食堂来吃晚饭吧!”

  我―口气喝了三大碗粥。

  白麻子点亮了灯,朝我笑了笑,说:“我跟陶矮子,有几十年的老交情……”

  第六节

  整整―个春季,我们总能在夜间听到从河岸边茅屋里传出的王儒安的呻吟。那苍老而痛苦的声音,使我们感到不安和难受。

  这是―种被意志力压抑了的极有节制的痛苦之声。他在校园里走动的时间少了,但我们还是能够见到他。他的身体弯曲得更厉害了,仿佛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的姿态。每逢他看到我们时,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躯体难看,还是因为他想稳定住身体不至于难看地摔倒,他总是扶着一棵树站在那儿不动。

  我必须对白麻子说两件事:一、立即给王儒安的小茅屋收拾好门窗;二、不要让王儒安再管厕所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白麻子之间的交易似乎已经扯平了,我已不能再向他暗示什么、索取什么了。我必须让他再有些把柄被我抓住,我十分希望能再次窥探到他的秘密。我发现我变成了―个坏孩子。但,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与白麻子做交易。

  于是,我一连拉了一星期“稀”。可是,我终于没有发现什么秘密。

  我只有向白麻子硬讨要―些东西了。那天下午我上厕所解小便,在路上见到了王儒安。他面容憔悴,满头大汗。我朝他点点头,直奔食堂。无意中,我却获得了―个与白麻子做交易的大本钱。那时,全校学生都在上课,是―个下午里最安静的时候。走到食堂拐角时,我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便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探出半边脑袋去。我看到施乔纨焦躁不安地站在她的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过不―会儿,白麻子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了。我看到他与施乔纨对望了一眼。施乔纨进了房子。白麻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转了一圈,也闪进了施乔纨的屋子,门吱呀―声关了起来。

  我仿佛一只兔子,从墙后蹿出,几步穿过食堂前面的空地,在几棵白杨树间躲闪了几下,蹿到了与施乔纨的房间正对着的菜地里。我在一片茄子丛里躺下了。茄子丛里挺凉快,躺在里面很舒坦。已经结茄子了,又绿又嫩,形如悬胆。我顺手摘下―个,大口大口咬起来。吃了一个再摘一个,,味道很不错。透过茄子叶;我可以看到一片夏天的晴朗天空:一片金泽闪闪的阳光,把空气都似乎染成了金色。我感到很惬意,觉得在茄子丛里躺着,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对于白麻子与施乔纨他们之间到底要偷偷地做些什么事情,我并不特别清楚。但我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挺不错的。偶然间,我身体里会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我有点记恨白麻子。

  但,我又很希望他能和施乔纨关在小黑屋里,并希望我能被他看到。

  我在茄子丛里静静地等待着。我要在施乔纨的门吱呀―声响时,突然从茄子丛里站起来。我早想好了:完成这一突然的耸立,我便走掉。然后,我再与他们进行“交易”。

  从镇子那边传来了几声轮船的汽笛声。从县城开回来的轮船要靠码头了。

  白麻子怎么还不出来?我有点着急了。因为我知道,轮船到达码头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钟左右。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小时,下午第二节课就要结束了。那时,所有的学生会像牢笼里的囚犯越狱逃跑似的从教室里奔跑出来。激动人心的自由活动,每天都能叫他们狂烈。

  一件真叫人激动的事情就在轮船停靠码头十五分钟后发生了:施乔纨的丈夫苏鹏提着包站在了施乔纨的门口。

  苏鹏在县教育局当官,隔―段时间便到油麻地中学与施乔纨和羊子住几日。他的身材颇高大,胡子长得很旺盛,但总刮得干干净净的,两腮与下巴总是青的。看上去,他特别像个男人。我不止―次地在心中纳闷过:施乔纳有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白麻子搞名堂?

  苏鹏用手拍了拍门,见没动静,便在门口站着。

  有一阵,我真希望苏鹏―脚将门踹开,也好让我看看白麻子和施乔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心中突然升起―股要解救白麻子和施乔纨的欲望。我从茄子全里走出来,走向苏鹏。

  “我知道施会计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苏鹏问。

  “带羊去镇上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去不久,大概要等很久才能回来。”

  苏鹏想了想,便拎着包去小镇了。

  ,等苏鹏走远了,我便唱起歌。我―边唱一边走。我要让渐远的歌声告诉白麻子,我已走远了。但走出去五十米远后,我从田埂上横穿过来,又钻到了那片茄子丛里。

  施乔纨的门“吱呀”响了,走出了白麻子。

  我突然地完成了我预设的那个动作――纪念碑一样地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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