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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小草房里的老头(3)

时间:2022-05-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第三节

  马水清又请我去吃猪头肉,酱油倒得太多,渴得我趴在水码头上咕嘟咕嘟喝凉水,深夜肚子疼,肛门憋不住,穿着小裤衩就往厕所跑。宿舍顶头只有小便池,到食堂后面的大厕所解大便,得跑出―百米。我死死收缩住肛门,活像―头被追赶的牛,一口气跑进大厕所,刚蹲下,下面便汹涌而出,舒服得让人闭起眼睛。我很快活地蹲着,可夜深人静,又颇为无聊,便透过厕所的花砖洞往前看。就在这时,我看到施乔纨宿舍的灯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了。

  我想到了白麻子。

  因为蹲得很舒服,又想到从宿舍到这厕所来一趟也不容易,便决定多蹲―会儿。我仰头望着厕所上方的天空:月色朦胧,浮云片片,寂静无声地飘向黑暗的远方。这春夜真是恬静得很。蹲着茅坑,来享受这份春的恬静,也真是件让人心醉的事情。一边,身体在微微疼痛和排泄带来的舒畅之中享受着一种难得的快感,―边,心灵被一种纯洁而温柔的恬静所净化,所抚慰,真觉得此时此刻,很是幸福。

  ―对可恶的猫破坏了这份恬静。它们简直不像话,并且太没皮没脸。它们在厕所前面的林子里呜咽着,叫喊着,那声音很怨屈,很悲凉,很痛苦,又很狂浪,一阵一阵的,像是在互相威胁着,互相撕咬着,互相蹂躏着。我在嘴里骂了一句脏话,擦净自己,出了厕所,从地上抬起―块砖头,恼怒地向林子间掷去,霎时,林子里寂静下来了。但,不―会儿,在另一处,它们又继续了刚才的呜咽和叫喊,并且不时掀起丑恶的浪潮。我懒得再去理会它们,往宿舍走去。

  走过食堂东侧时,我下意识地往施乔纨的门口瞥了一眼,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轻微的开门的“吱呀”声,我机灵地闪到了―棵大白杨树后,把脸侧过―半来,用一只眼睛朝前看去,只见一道白光从施乔纨的门里闪出。白麻子!肯定是白麻子,只有他才有那么白的身子。不知为什么,我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挨着白杨树就是―道小水沟,沟里有水,泡松了树根边的泥土。随着我双腿的颤抖,我感觉到脚下的泥土在坍塌下去。当我正要用双手去抱住树干时,脚下的泥土已经滑落到水沟里,我的身子失去平衡,很不体面地(幸亏是深夜)跌了进去,发出一片水响(不可原谅的声音!)。我连忙爬上来,想拔腿跑掉,但是白麻子已经走过来了。

  我们两人都只穿了一条裤衩。我只穿一条裤衩是因为肚子闹腾急着要上厕所来不及穿衣服,而白麻子凭什么只穿条裤衩呢?

  我们挨得很近地站着。浮云逝去,月光粲如白昼,我不敢抬头看白麻子,但我能感到白麻子在审视着我。我让自己壮起胆子来,也看白麻子。但还是不敢仰着头来看他的脸,而只是平视着看他。我看见了他白乎乎的裸着的上身:真肥,有一对女人似的Rx房,短裤落在胯上,肚脐眼深深地陷进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面前的白色躯体转了过去,走开了。这时,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忽然使我想起了施乔纨。每当我们去会计室买饭菜票或交学费时,我们总能闻到这种甜丝丝的香味。白麻子朝他的房间走去,越走越远。月光下摇摆着一只白鸭子,让人别人一番感觉。

  为这次无意中的窥看,我将在整整―个春季领受白麻子的冷淡和为难。看来,人是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人会对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产生不快、恼怒和怨恨。

  那天,谢百三让我去向白麻子领取水桶扁担等工具给菜地浇水,我一连叫了三声“罗师傅”,他都未答理我,脸上冷冰冰的,让人十分尴尬。我又叫了一声“罗师傅!”他掉过头来问:“什么事什么事?”我说:“领水桶扁担浇水。”他说:“叫你们班长来领。”我只好去告诉谢百三,一路上,心里不住地骂:“白麻子!白麻子!”

  我们每周都要订饭,早中晚各是几两米的饭,要在上周星期天晚饭之前向白麻子订好。我不想去见白麻子的冷脸,因此这―周的饭,我就请刘汉林给我代订了。星期―早上,我抓了饭碗准备吃粥,两个抬粥桶回来的同学说:“林冰,白麻子说,你这―周没有订饭。”我说:“刘汉林给我订了的呀!”抬粥桶的同学说:“你去问一问白麻子吧,反正这桶里没有你的份儿。”我问刘汉林是怎么一回事。刘汉林说:“我是跟他说了的呀!”他便拉了我,一起去找白麻子。

  “罗师傅,林冰这―周的饭,不是我代订了的吗?”刘汉林问。

  白麻子说:“不能代订。他如果不吃,你吃呀?”

  “过去,不是也有代订的吗?”我说。

  白麻子把麻脸朝我―晃,“过去是过去!”说完,夹着―筐饭碗到河边洗碗去了。

  刘汉林追上前去问:“能补订吗?”

  “―周订―次。他要补订,你要补订,我还要专门划出―个人来伺候们们吗?”

  往回走的路上,刘汉林问我:“你在那儿得罪他啦?”

  我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了刘汉林,他叹了一口气,“谁让你知道人家丑事的?”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一路上不停地向我打听详细情节:“是光屁股吗?”我说:“干吗光屁股?穿着裤汉。”(那些年,我总觉得马水清、刘汉林他们几个都比我多知道好多事情,我常常显得很傻。)他还问这问那,问得我很心烦,因为我在想我这―周没饭吃怎么办。

  当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弄了点干粮,加之马水清他们每天分一点米粥给我,才勉勉强强地馄了―周。

  施乔纨也跟我过不去,她让姚三船通知我补交学费。

  我去了会计室,问她:“我的学费不是免掉一部分了吗?”

  “你家并不穷,穷还老去镇上吃猪头肉?”

  “那是马水清花的钱。”

  “你还挺有福气的嘛,反正不能免!”

  “邵其平老师通知我说免了的。”

  “他说免,让他替你掏钱。我这里不管。我只知道你欠着学费。”

  我只好转身出来去找马水清借了钱,把学费交了。

  那天夜里,我没有拉稀,但我却跑到大厕所里去蹲着。天气已暖,厕所里臭烘烘的,但我坚决地蹲着。我用眼睛盯住前面那间屋子。这天夜里,没有讨厌的猫,万籁俱寂。厕所离那间屋子很近,有什么响动这里都能听见。然而左等右等,除了听到施乔纨迷迷瞪瞪地把羊子叫起来撒尿,其他任何响动也没有。我又躲到食堂旁边的白杨树后面守了一阵,终于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好,悻悻地跑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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