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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9)

时间:2021-10-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一直到喝完奶油汤,拉普捷夫才想起来他跑到这儿来吃午饭实际上很不妥当。那个女人很窘,一直赔着笑脸,露出牙齿。巴纳乌罗夫根据科学原理解释什么叫做钟情,它是怎样产生的。
 
  “在这里牵涉到一种电流现象,”他用法国话对那个女人说。“每个人的皮肤里都有许多极其细微的腺,这些腺里保存着电流。假如您遇见一个人,而这个人的电流跟您的相似,您就生出爱情来了。”
 
  拉普捷夫回到家里,他姐姐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觉得难于说出口,就什么话也没回答。
 
  婚前那段时期,他觉得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他的爱情每天在增长,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尤丽雅富有诗情,高尚,然而相互间的爱情仍旧没有,实际上是他在买她,而她在卖自己。有的时候他思前想后,简直陷于绝望,就问自己:要不要索性跑掉?他已经一连许多夜没有睡好,老是在想他婚后去到莫斯科,怎样跟在写给朋友的信上称之为“某女士”的那个女人见面,他父亲和他哥哥这两个难以相处的人会怎样对待他的婚事,怎样对待尤丽雅。他担心他父亲一见到他们就会对尤丽雅说出一些不客气的话。近来他哥哥费多尔起了点古怪的变化。他写来长信,讲到健康的重要,讲到疾病对心理状态的影响,讲到什么叫做宗教,可是一个字也没提到莫斯科,提到商行的生意。这些信惹得拉普捷夫生气,他觉得他哥哥的性格正在往坏里变。
 
  结婚是在九月。婚礼在彼得和保罗教堂做完日祷后举行,当天新婚夫妇动身到莫斯科去。等到拉普捷夫和他那穿着黑色连衣裙、拖着长后襟、外貌已经不象姑娘而象真正的太太的妻子跟尼娜·费多罗芙娜告别的时候,病人的整个脸变了样子,可是她那干枯的眼睛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她说:“如果我死了(但愿不要发生这样的事),请你们把我那两个小女孩接去。”
 
  “哦,我一定照您的话做!”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回答说,她的嘴唇和睫毛也神经质地颤动了。
 
  “十月间我来看你,”拉普捷夫深情地说。“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亲爱的。”
 
  他们在火车上占了一个包房。两个人都感到忧伤和别扭。
 
  她坐在角落里,没有脱帽子,做出打盹的样子,他躺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给种种思想困扰着,他想到他的父亲,想到“某女士”,想到尤丽雅会不会喜欢他在莫斯科的住宅。他瞧着这个不爱他的妻子,沮丧地暗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注释】
 
  ①法国作曲家普朗盖特(1848—1903)的三幕轻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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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拉普捷夫家在莫斯科经营服饰用品的批发生意,买卖穗子、绦带、花边、针织品、纽扣等。每年进款总额达到两百万,纯收入有多少,除了老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儿子们和店员们断定这种收入将近三十万,还说,如果老人“不乱扔钱”,也就是说不胡乱放债的话,他本来还可以多得十万,近十年来单是没有希望偿还的债款已经几乎积累到一百万。每逢大家谈到这一点,老店员就狡猾地眫眫眼睛,说出一句不是大家都能听懂的话:“这是时代在心理上造成的后果。”
 
  主要的贸易业务在本城的商场里一所名叫仓库的房子里进行。仓库的门外是一个院子,那儿总是半明半暗,有蒲席的气味,拉大车的马在沥青路上踩出一片响声。仓库的门看上去很不起眼,包着一层铁皮,走进门去就是一个房间,墙壁潮得变成褐色,上面用木炭写满了字,有一扇窄窗子放进亮光来,窗上安着铁栅栏。左面是另一个房间,比较大,也比较干净,有一个铁炉子和两张桌子,然而也有一个监狱样的窗子,这儿是帐房。从这儿有一道窄小的石砌楼梯通到楼上,那儿是主要的堆房。这是个相当大的房间,然而由于长年阴暗,房顶很低,货箱和货包十分拥挤,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个房间就象楼下那两间一样给新来的人留下不顺眼的印象。楼上的房间里和帐房里一样,货架上放着成捆成包的和装在纸盒里的货物,这些货物陈列得既没有次序,也说不上美观;要不是因为这儿那儿的纸包上有些窟窿,有的露出大红线,有的露出流苏,有的露出穗子的末梢,那就不能一下子猜出这儿在做什么生意。看一下那些揉皱的纸包和纸盒,人简直不能相信这一类小玩意能卖几百万,而且这个仓库里每天都有五十个人忙着做买卖,而买主还不计算在内。
 
  拉普捷夫到达莫斯科以后,第二天中午来到这个仓库,搬运工人们正在包装货物,把货箱敲得震天价响,弄得第一个房间里和帐房里的人谁也没有听见他走进来。有一个熟识的邮差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叠信,被敲打声吵得皱起眉头,也没有注意他。在楼上,头一个迎接他的是他的哥哥费多尔·费多雷奇,他们两个人长得象极了,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孪生弟兄。这种相象经常使拉普捷夫联想到他自己的外貌,现在他看见眼前这个人身量不高,面色绯红,脑袋上头发稀疏,大腿细弱,模样那么不招人喜欢,不文雅,他就问自己:“难道我也是这个样子吗?”
 
  “看见你,我多么高兴啊!”费多尔说,吻他的弟弟,紧紧地握一下弟弟的手。“我天天都心焦地盼着你回来,我亲爱的。你信上说你要结婚了,好奇心就开始煎熬我,而且我惦记你,弟弟。你想一想吧,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哦,怎么样?你过得怎么样?尼娜病重吗?病得很重?”
 
  “病得很重。”
 
  “这也是上帝的旨意,”费多尔叹道。“哦,那么你的妻子呢?大概是个美人儿吧?我已经喜欢她了,现在她是我的小妹妹了。我们大家都会喜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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