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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19)

时间:2021-10-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彼得端着一个托盘,送来一杯茶。费多尔没有加糖就喝下茶,又要了一杯。他喝很多茶,一个傍晚能够喝下十来杯。
 
  “你要知道,弟弟,”他说,站起来,走到弟弟跟前。“你可别耍聪明啦,你得设法当选,做一名地方自治会的议员,我们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把你弄进市参议会,然后做副市长。往后就是步步高升,你是个聪明而受过教育的人,人家就会注意你,请你到彼得堡去。如今,地方自治会和市参议会的活动家在那儿成了时髦的人物了。弟弟,瞧着吧,你还不到五十岁就会做上三品文官,肩上挂着绶带了。”
 
  拉普捷夫什么话也没回答。他明白所有这些东西,什么三品文官啦,绶带啦,正是费多尔自己所想望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两兄弟坐在那儿,沉默了。费多尔打开表盖,带着紧张的注意力瞧了很久很久,仿佛想看出时针的移动似的。拉普捷夫觉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仆人来叫他们吃晚饭。拉普捷夫就走到饭厅去,可是费多尔还是待在书房里。争论已经过去,亚尔采夫正在用教授讲课的口气说:“由于气候、精力、趣味、年龄等的差别,人们之间的平等,从生理上说,是不可能的。然而文化水平高的人能够使得这种不平等变得无害,如同他们已经使得沼泽地带和熊变得无害一样。有一位学者做到这样一件事:他养的一只猫、一只老鼠、一只青鹰、一只麻雀,凑着同一个碟子吃东西,必须相信教育也会使人变成这样。生活不断地前进,我们亲眼看见文化做出了巨大的成绩。显然,总有一天,比方说,工厂工人们的现状会使人觉得如此荒谬绝伦,就象在农奴制度下拿一个姑娘换一条狗这样的事如今依我们看来是荒谬绝伦一样。”
 
  “这是不会很快就发生的,不会很快,”柯斯嘉说,冷冷地一笑。“等到洛希尔认为他建造装满黄金的地下室是荒谬之举,那种时候是不会很快就来到的;而在这以前,工人也许已经劳累得弯腰屈背,饿得浮肿了。哼,不行啊,老兄。不是需要坐等,而是需要斗争。要是猫和老鼠凑着一个碟子吃东西,您以为猫是出于自觉吗?哪有这种事!它是给外力逼着这样做的!”
 
  “我和费多尔都很有钱,我们的父亲是资本家,百万富翁,那就得跟我们斗争!”拉普捷夫说,用手心擦着额头。“跟我斗争,这我简直想不通!我有钱,可是到现在为止,钱给了我什么呢?这种力量给了我什么呢?我在哪方面比你们幸福?
 
  我的童年是苦役般的童年,钱并没有使我免于挨打。尼娜害病,死掉了,我的钱也没有能够帮上她的忙。如果别人不爱我,那我哪怕拿出一万万去,也不能使得人家爱我。”
 
  “可是您能做很多好事,”基希说。
 
  “什么好事!昨天您托我给一个学数学的人找工作。请您相信我,我跟您一样帮不上他的忙。我能给钱,可是要知道,这不是他所需要的。有一次我请求一位著名的音乐家给一个穷提琴师找个工作,他这样回答:‘您不求别人而求我,就因为您不是音乐家。’我也要这样回答您:您那么有把握地来找我帮忙,也是因为您至今一次也没处在有钱人的地位。”
 
  “何必拿著名的音乐家来作出喻呢,我不懂!”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脸红了。“这跟著名的音乐家有什么相干!”
 
  她的脸由于憎恨而颤抖,她低下眼睛,为的是掩盖这种感情。她脸上的那种表情不只是她丈夫一个人明白,凡是在座的人也都明白。
 
  “这跟著名的音乐家有什么相干!”她小声又说一遍。“再也没有比帮助穷人更容易的事了。”
 
  接着是沉默。彼得端上松鸡来,可是谁也没吃,大家光吃了点生菜。拉普捷夫已经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话,不过他明白惹人憎恨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他打搅了这场谈话罢了。
 
  吃过晚饭以后,他走到他的书房里去。他紧张地听着大厅里的动静,心里怦怦地直跳,等着还会有什么新的屈辱。那边,争论又开始了。后来亚尔采夫在钢琴旁边坐下来,唱了一首富于感情的抒情歌曲。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又能唱,又能弹,甚至还会变戏法。
 
  “诸位先生,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不愿意待在家里了,”尤丽雅说。“得坐车到什么地方去一趟才好。”
 
  他们决定到城外去,就打发基希到商人俱乐部去叫一辆三套马的雪橇。他们没有约拉普捷夫一块儿去,因为他通常不到城外去,还因为这时候他哥哥坐在他那儿;然而他把这理解做他们觉得跟他待在一块儿没味儿,在这一群快活的年青人当中他完全成了多余的人。他是那么气恼和痛心,竟至差点儿哭出来。他想到他们对他这样不客气,这样轻慢他,他成了愚蠢乏味的丈夫和钱装,他反而感到高兴;要是他的妻子就在这天夜里对他负心,跟他最好的朋友私通,然后直认不讳,用憎恨的目光瞧着他,那他倒会越发高兴。……由于她,他暗自嫉妒那些熟识的大学生、演员、歌唱家、亚尔采夫,甚至嫉妒路上遇到的行人。现在他一心巴望她真的对他不忠实,巴望他会撞见她跟别人在一起,然后他就服毒自尽,从此永远摆脱这场恶梦。费多尔在喝茶,咕嘟咕嘟地喝下去。
 
  可是后来他也要走了。
 
  “我们的老人大概害了视神经萎缩引起的失明症,”他一面穿皮大衣,一面说。“他的眼睛不大看得清东西了。”
 
  拉普捷夫也穿上皮大衣,走出去。他把哥哥送到斯特拉斯特纳依,然后独自雇一辆车到亚尔饭店去。
 
  “这就叫家庭幸福!”他嘲笑他自己。“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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