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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阿德娜(5)

时间:2021-10-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可是我的舅母真要命!’她忽然说,瞧着我微笑。‘我跟她拌了几句嘴,她就动身到美兰去了。真要命!’“后来我跟她在公园里散步,我问她:“‘您刚才说的是哪一个舅母?哪儿来的这么一个舅母啊?’“‘这是临时应急的一句谎话,’她说,笑起来。‘总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没有一个女伴啊。’她沉默了一忽儿,然后依偎着我,说:‘亲人,亲爱的,跟鲁勃科夫交个朋友吧!他非常不幸啊!他的母亲和妻子简直不象样儿。’“她对鲁勃科夫称呼‘您’。她去睡觉,对他也如同对我一样,说一声:‘明天见’。他们两人分住在楼上和楼下,这就给了我希望,也许什么事也没有,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暧昧关系吧。于是我跟他见面,心里就自在多了。有一天他向我借三百个卢布,我十分乐意地借给他了。
 
  “我们每天玩乐,光是玩乐。我们时而在公园里散步,时而吃饭,时而喝酒。我们每天都跟那一家俄国人谈天。我渐渐习惯了这儿的生活:要是我走进公园,我就一定会遇见那个生黄疸病的老人、那个天主教教士和那位奥地利将军。那位将军随身带一叠小小的纸牌,只要有空地方,他就坐下来用纸牌占卦,急躁地耸动肩膀。音乐老是那一套。在家乡,每逢我在工作日跟伙伴们一块儿出去野餐或者钓鱼,我见到农民总是觉得难为情;同样,在这儿我见到仆役们、车夫们、路上遇到的工人们也觉得难为情。我老是觉得他们好象在瞧着我,暗想:‘为什么你什么事也不做呢?’这种惭愧,我是每天从早到晚都感觉到的。这些日子过得古怪,不愉快,单调。
 
  也许只有在鲁勃科夫向我借一百或者五十个盾②的时候,生活才算有点变化,因为鲁勃科夫一有钱就活泼起来,如同有吗啡瘾的人打了吗啡针一样,开始大声嘲笑他的妻子,嘲笑他自己,或者嘲笑那些债主了。
 
  “不过后来,天多雨,冷起来了。我们就动身到意大利去。
 
  我给我父亲打了个电报,要他看在上帝份上给我汇八百卢布到罗马。我们在威尼斯、波伦亚、佛罗伦萨③等地都逗留了一阵,在每个城里总是住在昂贵的旅馆里,在那种地方,不论点电灯,使唤仆役,生火,早餐吃面包,不在公共餐厅吃饭,都是要另外付钱的。我们吃得非常多。早晨,仆役给我们送来cafécomplet④。一点钟吃午饭:肉、鱼、某种鸡蛋饼、干酪、水果、葡萄酒。六点钟进正餐,八道菜,每道菜都要等很久,这中间我们喝啤酒和葡萄酒。九点钟喝茶。将近午夜,阿莉阿德娜宣布她饿了,就要火腿和溏心鸡蛋。我们也陪着她吃。在各餐饭之间,我们抽空跑到博物馆去,或者去看画展,不过我们老是担心,怕误了午饭或者正餐。我站在那些画面前闷闷不乐,很想回家去躺一会儿。我累了,老是找椅子,假意学着别人的样说,‘多么美啊!什么样的气氛!’我们象吃饱的蟒蛇那样只注意那些光采夺目的东西。商店的橱窗把我们吸引住了,我们看中那些假的钻石别针,买下一大堆不必要的无聊东西。
 
  “在罗马也是这样。那儿在下雨,刮冷风。吃完油腻的午饭以后,我们坐上车去参观圣彼得大教堂。由于我们吃得过饱,也许还由于天气坏,总之它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印象,我们互相责难对艺术太冷淡,几乎吵起来。
 
  我父亲的钱汇来了。我就去取钱,我记得那是在早晨。鲁勃科夫跟我一块儿去。
 
  “‘既然有过去,现在就不可能圆满而幸福了,’他说。
 
  ‘我的过去给我留下沉重的负担。不过呢,有了钱就没有多大关系,要不然可就糟了。……信不信由您,我身边只剩下八个法郎,’他放低声音,继续说,‘可是我得给我的妻子汇一百去,给我的母亲也得汇这么多。再者,在这儿也得生活啊。
 
  阿莉阿德娜象个小孩子似的,不愿意设身处地替别人想一想,大把地花钱,就跟公爵夫人一样。昨天她何必买那个表呢?而且,您说说看,我们何必继续扮演这种道貌岸然的角色?要知道,她和我为了把我们的关系瞒住仆人和熟人,每天就得多花十个到十五个法郎,因为我得另住一个房间啊。这是何苦来呢?’“那块尖石头回到我的胸膛里来了。疑团已经不存在,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我周身发凉,顿时作出决定:不要看见他们两人,躲开他们,马上动身回家去。……“‘跟女人发生关系是容易的,’鲁勃科夫接着说,‘只要脱光她的衣服就行了,可是事后这成了多么大的累赘,多么无聊啊!’“我取到钱,正在点数的时候,他说:“‘要是您不借给我一千法郎,那我就非完蛋不可。您这笔钱成了我唯一的生路了。’“我给他钱,他立刻活跃起来,开始嘲笑他的叔叔,说他是个怪人,总是不能把自己的住址瞒过他的妻子。我回到旅馆里,收拾行李,付了旅馆费。剩下来要做的只有向阿莉阿德娜告别了。
 
  “我就去敲她的房门。“‘Entrez⑤!’“早晨,她的房间里凌乱得很;桌子上放着茶具,还有一个没吃完的小白面包和一个鸡蛋壳。香水的气味浓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床上的被子还没有收拾,一眼就看得出来床上睡过两个人。阿莉阿德娜本人刚起床不久,现在穿一件法兰绒的短衫,头发也没有梳。
 
  “我问过好,然后默默地坐了一忽儿,这时候她极力把自己的头发理顺。我浑身发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您写信要我到国外来?’“她分明猜出我在想什么。她就拉着我的手,说:“‘我希望您到这儿来。您是这么纯洁!’“我开始为我的激动和我的颤抖害臊。我担心自己会哭出声来!我再也没说一句话,就走出去了,过一个钟头我已经坐在火车上。一路上,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想象着阿莉阿德娜怀了孕,她惹得我讨厌。我在火车上和车站上瞧见的一切女人,依我看来,不知什么缘故,都象是怀了孕,显出一副丑态,同样惹得我讨厌。我所处的地位活象是一个贪婪而热中的财迷突然发现他的全部金币都是假的。很久以来,我的幻想在爱情的温暖中珍藏着一些纯洁、优雅的形象,如今那些形象以及我的计划、我的希望、我的回忆以及我对爱情和女人的看法都在嘲笑我,朝着我吐舌头。‘阿莉阿德娜,’我心惊肉跳地问自己,‘这样一个年轻、非常美丽、有学识的姑娘,参政员的女儿,居然跟那样一个毫无趣味的庸俗的家伙结合?’‘可是为什么她不能爱鲁勃科夫呢?’我回答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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