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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阿德娜(4)

时间:2021-10-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在梯弗里斯,我接到我父亲写来的一封信。他写道,阿莉阿德娜·格里戈里耶芙娜已经在某月某日动身出国,打算在那儿度过整个冬天。过了一个月,我回到家里。那已经是秋天。每个星期阿莉阿德娜都给我的父亲写信来,用的是喷香的信纸。那些信十分有趣,是用漂亮的文学语言写成的。我有这样一种看法:每个女人都能成为作家。阿莉阿德娜很详细地叙述她跟她的姑母没有吵翻而且向她要到一千卢布路费是多么不容易,她在莫斯科花了多么长的时间寻找她的一个远亲,一位老太太,劝老太太陪她一起出国。过分的详细,就大有捏造的味道。当然,我心里明白,她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女旅伴。过不多久,我也接到了她的信,也是带有香味,笔调文雅。她写道,她惦记我,惦记我的美丽聪明而又充满热爱的眼睛,好意地责备我,说我在毁灭我的青春,说我本来可以象她那样生活在天堂里,棕榈树下,呼吸橙树的香气,却偏偏要在乡下发霉。她在信上写了这样的下款:“被您抛弃的阿莉阿德娜。”后来,过了两天,又来一封信,还是那一套,下款是‘被您忘却的’。我脑袋发晕了。我热烈地爱她,每天晚上梦见她,她却说什么‘被您抛弃的’、‘被您忘却的’,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此外,再加上乡间的寂寞、漫长的傍晚、那些关于鲁勃科夫的纠缠不清的想法。……这种不确定的局面折磨我,害得我昼夜不安,弄得人没法忍受。我忍不住,出国去了。
 
  “阿莉阿德娜叫我到阿巴齐亚去。我是在一个晴朗温暖的白昼到达那儿的,恰巧刚下过一场雨,雨滴还挂在树上,留在阿莉阿德娜和鲁勃科夫居住的、样子颇象营房的大dépendan-ce⑩上。他们不在家。我到当地的公园去,在林荫道上溜达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有一位奥地利的将军走过我面前,手抄在背后,裤子上也缝着红镶条,跟我们的将军一样。一辆里面睡着婴儿的小车推了过去,车轮压着潮湿的沙地,发出吱吱的声响。又有一个害黄疸病的龙钟老人走过,接着是一群英国人,一个天主教教士,然后又是那位奥地利的将军。刚从阜姆来的军乐师们拿着发亮的喇叭,慢腾腾地向亭子走去。他们奏起乐来。您以前去过阿巴齐亚吗?那是一个斯拉夫人的肮脏的小城,只有一条街,冒出臭气,雨后不穿雨鞋就没法走路。关于这个人间天堂的情况我已经在信上读过很多,而且每一次都受到感动,因此后来每逢我卷起裤腿,小心地穿过那条狭窄的街道,由于闷得慌而向一个老太婆买几个不新鲜的梨,那个老太婆认出我是俄国人,就胡乱学着说几个俄国词,每逢我茫然问我自己,到底上哪儿去好,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可做,每逢我遇见俄国人象我这样受骗上当,——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感到烦恼和害臊。这儿有安静的海湾,海面上行驶着轮船和张着五颜六色布帆的木船,从此地可以看见阜姆和遥远的海岛被一层淡紫色的迷雾笼罩。要不是因为海湾的风景被一些建筑式样荒谬而庸俗的旅馆以及它们的dépendance遮住(在这条绿色的海岸上已经由贪财的商人盖满了这种房屋),以致您在这个天堂里放眼望去,大部分地方除了窗子、露台、点缀着白色小桌和仆役的黑色礼服的小平台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这样,这个地方倒可以说是美景如画了。此地有一个公园,象这样的公园如今您在国外各疗养地都能找到。那片乌黑的、不动的、不出声的棕榈树,林荫道上黄澄澄的沙土,碧绿的长凳,轰鸣的军号的亮光,将军裤子上的红镶条,所有这些,不出十分钟就弄得人厌烦了。可是您为了某种原故却不得不在这里住上十天,十个星期!每逢我无可奈何地游历这类疗养地,我就越来越相信这些吃饱喝足、家财豪富的人生活得多么不舒服和贫乏,他们的想象力是多么软弱无力,他们的趣味和愿望是多么庸俗。比他们幸福许多倍的却是另外一些老老少少的游客,他们没有钱在旅馆里住宿,能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在高山顶上欣赏海景,在绿草地上躺着休息,光着两只脚走路,在近处观赏树林和乡村,观察当地的风俗,倾听当地的歌曲,爱上当地的女人。……
 
  【注释】
 
  ①玛克斯·诺尔道(1849—1924),玛克斯·齐德费尔德的笔名,德国政论家、文学家和医学博士,认为一切都处在退化的过程中。——俄文本编者注
 
  ②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画家。
 
  ③韦利特曼(1800—1870),俄国作家,他的观点接近斯拉夫派。
 
  ④十八世纪末德国医师哈涅曼创立的一种医疗学派,用极微量能使健康身体得某种病的药医治该病。
 
  ⑤一种迷信活动,把死人的灵魂招来,与活人通信息。
 
  ⑥俄国的一种清凉饮料。
 
  ⑦⑧莫斯科的两家著名的饭店。
 
  ⑨基督教《圣经》中关于上帝降洪水消灭世界活物的故事。据《创世记》载,上帝见当时人世罪恶弥漫,决心用洪水毁灭地上一切走兽、昆虫、飞鸟和人;惟命“义人”挪亚造方舟率全家避入。
 
  ⑩法语:厢房。
 
  “我在公园里坐着,天黑下来了。我的阿莉阿德娜在暮色里出现了,风度优雅,穿得漂亮,象是一个公主。鲁勃科夫跟在她身后,穿一身肥大的新衣服,大概是在维也纳买的。
 
  “‘您生什么气呢?’他正在说。‘我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她看见我,高兴得叫起来,要不是因为在公园里,她一定会搂住我的脖子了。她笑着,使劲地握我的手。我也笑,而且激动得几乎流下泪来。她开始问话:乡下怎么样,我父亲好不好,我看见她的哥哥没有,等等。她要求我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记不记得那些鮈鱼、我们的小口角、野餐。……“‘实际上,那些事是多么有意思啊,’她叹道。‘不过我们在这儿过得也不乏味。我们交了许多朋友,我亲爱的,我的好人!明天我给您介绍本地的一个俄国家庭。只是,请您另外买一顶帽子才好,”她说,打量着我,皱起眉头。‘阿巴齐亚可不是什么乡村,’她说。‘在这儿得commeilfaut①。’“后来我们走进一家饭馆。阿莉阿德娜老是笑,胡闹,叫我‘亲爱的’、‘好人’、‘聪明人’,仿佛她虽然亲眼看见我跟她在一块儿,却没法相信似的。我们照这样一直坐到十一点钟,分手的时候很满意这顿晚饭,彼此也很满意。第二天阿莉阿德娜把我介绍给一个俄国家庭:‘这是一位名教授的儿子,我们是邻居,两家的庄园靠得很近。’她跟这家人只谈庄园和收成,同时老是要提到我。她想装成一个很阔绰的女地主,说真的,在这方面她装得倒也挺象。她举止得体,俨然是真正的贵族,不过话说回来,她祖上本来就是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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