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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毡房(3)

时间:2023-05-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丁燕 点击:


    除牛粪堆的涨跌直接影响家庭毡房的效益外,毡房的定价也尤为重要:太高没人来,太低没赚头,要定得客人心服口服,来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于是,价格这样出笼:白天三百,晚上五百(不包括买羊钱,一只羊六百,由客人负担费用,但毡房负责宰杀、洗净、煮、炒、烤)。通过这个价目表可灵活换算:若早晨来,晚上走,吃一只羊,总价为九百;若住一晚,吃一只羊,价格为一千一百元。听起来不算低,但米哈尔古丽说,大头都用来买羊(成批买羊一只可降到五百五十元,但客人大多零星而来,只能一只只买,想在羊身上省钱,很难)。活羊的固定价格令家庭毡房的价格居高不下。可如果再低,就没赚头。

    但我发现,对家庭毡房来说,赚的不仅仅是现金:帮客人宰羊,可留下羊皮,羊内脏,羊尾巴等,也是一笔收入。以前,一只羊尾巴卖五元,现在则卖三十五元。将五个羊尾巴切碎,炼出的油可装满二点五公斤的雪碧瓶,油渣还可蒸包子、炒菜。这些小实惠如润滑剂,能让一年皱巴巴的生计变得顺畅些。

    毡房的价格可以量化,但接待客人的麻烦却无法计算:不同的客人会提不同的要求,哪怕最严苛的,主人也要尽量满足。

    米哈尔古丽举例说:“前天来的客人说好二十五人,来了后我一算,整整四十人!我说要多加一百元,领导点头答应了,还把带来的女人往前一推,说让她来帮忙,可她什么都不干,只顾用纸擦鞋上的泥。领导说要吃两只羊,一只煮一只烤,还要做六个凉菜六个热菜。我把煤气灶搬到外面炒菜,用大土灶煮肉,用铁皮炉烧水泡茶。四十个人,单泡茶都能忙死人:有人要喝奶茶,有人要喝清茶,有人要喝骆驼奶,有人要放盐,有人不放盐。全家人从早忙到晚,腿都跑细了。实在忙不过来,就去周围毡房找人来帮忙,一天五十元。水不够,让两个女孩轮流去泉边提。晚上客人不睡觉,拼命喝酒,喝完就大喊,上清茶,上奶茶。我们在旁边毡房不敢睡,听到喊声,马上起身,烧好茶,提过去。又赶上半夜下雨,他们喊冷,我们把炉子也架起来。有人在地毯上吐了,我用洗洁精洗,清水冲,又忙活了一阵。可临上车,领导硬是不给那答应好的一百元,头一扭,人呼啦啦上车,一把方向盘,全走了。”

    在城市,邻居关系很疏离;到了草原,米哈尔古丽重新认识到这个词的内涵:刚上山,扎好毡房后,米哈尔古丽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邻居(丈夫的远房堂哥)的窥视之中。一连四天,没客人来,邻居骑马跑来嘲笑她:弟媳妇啊弟媳妇,这么大的空房子,真漂亮啊。她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看到旁边有人也建起座营业性毡房,邻居骑马跑来:弟媳妇啊弟媳妇,人家的房子来了,你们的房子不行啦。又过了数日,他再次骑马跑来说:哎哟,你们家可真行,都已经接待了二十五拨客人啦。米哈尔古丽差点晕倒:她每日忙得团团转,根本没细数接待了多少拨,可邻居每天都眺望她家毡房,记录下烟囱冒烟的次数。又一次,看见炊烟升起,邻居忍了又忍,没骑马过来,改成打电话:弟媳妇啊弟媳妇,你们是不是又在烤没结婚的羊娃子?

    当家庭毡房从草地上锐利冒出,邻居们的眼神变得格外敏感。以待客为传统,视买卖为耻辱的游牧民族,面对这个新事物时,忐忑不安。传统的,世代相承的稳定结构,被这座毡房撬出个缝,变得松动起来。所以,一座毡房并不像它显现的那么简单:它的一举一动,皆在邻居和传统的灼灼注目中。

    竞争同时到来。看到米哈尔古丽家的生意不错,有人眼馋,要来和她抢地方。可她早都打听清楚政策:在冬窝子,每户人家毡房的地点有具体规定,但夏窝子却没有,谁的毡房扎得早,那地方就归谁。听到有人说让她搬走时,她站在门口就骂:“我男人就是这个村的,谁敢动我的房子!”

    他们在旁边扎起毡房。没有煤气灶,只修了个土灶;也不提泉水,用咸井水烧茶,茶味泛苦;一瓢水把整个羊肚子晃一遍,里面还有绿色;人来得多些,就忙得颠三倒四。米哈尔古丽说:“搞接待,还得女人干。女人耐心、细心。”

    她家毡房不仅人多,且分工明确:她负责倒茶,招呼客人;姑姑炒菜;哈纳特和姑父收拾羊;女孩子们提泉水。有的客人吃不惯羊肉,想吃面条,咋办?要提前准备好挂面之类的东西。可对面的那些大老爷们,哪能想得这么周全。他们白天忙着炒菜,晚上还要搞接待,连续几天睡不好觉,大师傅生了气,自己走下山。之后,那房子的烟囱便再也没冒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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