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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

时间:2023-05-0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启文 点击:
2013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窥视

    陈启文

    有这样一条小街,在城市高清地图上你很难找到它。它也从来就不是我的必经之路,以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人有时候还真会被一叶障目,每次看见了一小片南方的阔叶林我就在那里止步了,然后,转身。直到某一天,一阵风掀开了那片树林,我才鬼使神差地发现,在我的必经之路上还有这样一条岔道,它的存在就像一段隐私。从那以后,在我烦躁不安的时候,我总会不知不觉地朝着这个方向。

    穿过一条街,如同穿越岁月的密道,这是我走在那条岔路上的一种心理。

    南方春天的夜晚是暗红的。暗红的天空和暗红的路灯,总让我想到某种与女性生命周期有关的颜色。白天,时光在那些繁华的大街上飞奔,而这里几乎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就像被时光遗忘的绝对空白。但一到夜晚,这里的一切突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一条冷僻的街道开始不可名状地躁动,持续地躁动。很多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他们来自不同的空间,浑身散发出不同的气味,那是与机器、油污、石灰、水泥、钢筋、沥青、尘土、各种重金属和汗水、酒精、劣质烟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复杂。非常复杂。这些身份不明的人沿着大海的潮汐,奔向一条狭长的老街。我从未看清楚过他们的面容,暗红的光晕里,只见无数躁动的身影围拢过来,贪婪地分享着这南方咸湿的春夜。

    这是一座被鲜花过度溺爱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里都弥漫着难以分辨的各种鲜花盛开的香气,也散发出腐败、糜烂和发霉的气味。事实上,在南方,我对季节的更迭已经越来越不敏感了。这里不是我四季分明的故乡。这座城市的季节对于我就像这座城市一样从来没有清晰的边界。很多事物仿佛都在潜意识里出现了。木棉花开。一些女人站到了火红的木棉花下。这是一些年轻而浓艳的女人,我从来没有用妖艳或淫荡一类的语言来描绘过她们。她们的出现,就像随时都会在街边怒放的鲜花,在南方的春天等待着开败、凋零、化为落红的命运,直至在无数人的践踏之下混同于尘埃。但开放是一个坚定而必然的过程,就像她们此刻的姿态。

    女人们的身后,往往就是人们所说的某家暗店。一些小旅店、小饭店,还有很多性用品专卖店和冷漠的小诊所。这是一条产业链,也是一条生物链,某些丛林法则,皆被一树树血与火的木棉花掩映着。这南方高大得已成为某种伟大象征的乔木,从来没有遮掩住那些小旅店最晃眼的招牌,每一块招牌上都写着很大的三个字:钟点房。下面是一行小字:每小时××元。这些小旅店的生意还不错,男男女女,出出进进。这些混杂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混杂着各种与底层和风尘有关的气味。他们很少勾肩搭背,绝对没有淫荡气息。我甚至觉得他们在从事某一种合法的正常工作。他们的关系,不一定是嫖客和“鸡”的关系。他们有的就是真正的夫妻。拿破仑说,床是爱情的舞台。这样的舞台可以让人——男人和女人深入彼此的生命。可一走进城市,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一张床了。一些在城里当保姆的女人,她们的主人家会恩赐给她一间最小的房和最窄的床,但却不准她带着自己的合法丈夫进门。这是合同规定的,一旦双方签字画押,一种民事关系便已确立,同时也得到了法律的认可和保护,而一个保姆合法的婚姻也被一纸合法的合同严厉地挡在了门外。他们必要的夫妻生活被严厉地限制在主人家的门外进行。现在,他们看见了,钟点房!那闪烁的招牌在暗红的夜空里表达着一种不可遏止的惊喜与激情。

    生命中最强大也最原始的本能,那种在长久压抑后的蠢动,对每个男人和女人都是漫长的煎熬。保姆只是城市丛林中的一种生物,更多的旷男怨女还是工厂里的那些农民工。我有很多老乡,丈夫在一家工厂打工,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妻子在另一家工厂里打工,也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这集体宿舍是不要钱的。如果他们自己租房住,他们就要增加一笔额外的开支。哪怕是在这个房租最低廉的地方租一间房子,也要数百元。感谢这些钟点房,至少可以让他们享受十元一小时的欢愉。同那些只身在外的打工者相比,他们是多么幸福。在20世纪90年代,还很少有夫妻成双成对在外打工的,大多是丈夫在外打工,女人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也有女人在外打工,丈夫在家里种地。男人还比较容易找到各自的释放方式,女人的幽怨更难以言说。我甚至听说,还有一些工厂里的女工联合起来包养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什么也不用干,她们养着他,就是为了填补她们生命中那宿命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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