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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咳嗽声(4)

时间:2023-05-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李公顺 点击:


    后来我就听说一个又一个村庄的汪没了,幸存下来的水臭了,村庄里得奇奇怪怪病的人多了。每次回一趟老家,就会听村人说起谁谁不在了,谁谁年轻轻的得了怪病不能干活了,媳妇跟着人家走了。他们不管一个村庄的风水或环境对人类的生存多么重要,他们相信死生由命,富贵在天。

    四

    哮喘和气管炎的发作与冬天有一定的关系,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冬天,他们就是不能干稍微重一点的活。他们的器官娇嫩,经不得一点异常风丝的侵入。春天青草发芽的日子里,照样有在返青的麦苗地里拔草的人咳嗽得抱着肚子蹲下。随着夏天的到来,他们心想着没有了冷风心肺总会平静一些,盼望着咳嗽声减少一些,可还是没有间断过。躺在地头的土沟里晒着暖阳歇息的间隙,他们还会张着大嘴喘气,生怕天底下的空气会被没有哮喘或气管炎的人吸没,生生地把他们憋过去。

    他们就这样伸长脖子把麦苗从雪底下用嘴吹出来,再一口气一口气地把麦苗吹得分蘖、拔节、抽穗、黄梢;直到将金黄的麦子割倒捆成个运到打麦场上,他们才意识到不能再张着大嘴喘不息了,也要气定神闲地与老天爷比赛比赛了;如果不能把在土地上孕育了半年多的希望收到口袋里、粮囤里,就不会最终进到自己的嘴里。嘴里没有粮食会心慌的,心慌张着大嘴咳嗽也没劲。

    我转身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此刻他正张着大嘴喘息。我搞不清父亲有没有睡着觉,他睡觉时眼睛经常是半睁半闭,好像一边睡觉一边还要看着什么紧要的东西,并不时压抑着总也抑制不住的咳嗽;嘴唇干着,张着嘴喘气的喉咙就干了,喉咙一干,咳嗽声就一个连着一个。我就在他咳嗽醒的时候,将凉好的温开水端给他润润嗓子。

    我是坐在父亲的病床前趁他似睡非睡的时候写这一篇文章的,像一个画家把父亲当成了模特儿。父亲穿着衣服还盖着棉被,头上还戴着一顶线帽子,不像模特儿那样光鲜靓丽,他已经是一个羸弱的老人了,他需要我的搀扶才能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他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有生气时的情绪是硬硬的。所以,当我面对着病魔缠身的父亲去写他的故事和他的村庄的故事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孝之子。父亲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尴尬,他总是在我还没问我们村里谁谁有这种病时,他就会列出一个个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的名字,他和我说这些人的故事时心情很平稳,喘得也不费劲了。

    我也得过气管炎,那是1976年闹地震的时候,各家各户在院子里搭防震棚住,或焊防震床在屋里住。我父亲这两件事都没做,也不准我们弟兄们做,我就诚惶诚恐地晚上睡不着觉。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院子里的麦穰垛是一处绝好的防震棚,就悄悄地将其撕了一个窟窿,每当父母睡着的时候,我再抱着被子钻进麦穰垛里。一直也没等到地震,却被父母发现了我的秘密,我被寒冷的冬天冻感冒了,发烧、流鼻涕、咳嗽,似乎感冒的特征我一样也没少,一个冬天就被我无缘无故地咳嗽尽了。我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很有磁性,那段时间两个姐姐都夸我说话发音变得好听了,尽管我说的话还是临沂普通话。我知道是姐姐在揶揄我,可我还是为我带有感冒音沾沾自喜。随着天气的逐渐变暖,我的话音又带上了原有的土腥子味。

    后来有过几次感冒,声音或大或小地带有感冒音,我却总也找不到那一次的感觉。父亲为了将我拉进屋,趁我不在家的空把麦穰垛推倒了,还把责任推到了风身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春夏秋冬的四季风有了好感,春华秋实是季节的规律,我并不因为冬天的寒风给村庄带来了无尽的咳嗽而厌恶它,也并不因为春风将庄稼地里的野花野草吹出来而对它有什么好感。我还知道,秋天的风能给庄稼果实涂抹上金色,也能摧枯拉朽地使它们立地成佛。春夏秋冬人们都会患感冒,这不能怪罪风,没有风雾霾会肆虐,它会制造出比风更严重的后果。

    五

    在村庄里,在有风或无风的夜晚,咳嗽声会传得很远很清晰。爹说,在村里住的时候,是谁的咳嗽声他都能听出来。当咳嗽之人走近,爹隔着墙都不会叫错名字。那人就会在墙外回答爹的问话,或叫我爹二叔,或叫二哥,或叫二爷,当然还有叫别的称呼的,也许就两个字再没有下文,却透着街坊邻居乡里乡亲的一种温暖,一种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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