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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龙(5)

时间:2012-05-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倪匡 点击:

    老人盯着我,他眼中那种难以形容的光采,令得他的眼珠看起来像是闪烁不定的宝石。被这种眼睛盯着,有蜈蚣在背脊上缓缓爬行的感觉,极不舒服。
    他盯了我一会,突然转过头去,望向孔振源。
    孔振源忙道:“大哥,有甚么吩咐。”
    看来,孔振源对这个比他大了三十多岁的大哥,十分尊敬,而且也十分爱护。
    老人的喉际,发出了一阵痰涎滚动的声音,发抖的手指着孔振源,骂道:“你……这小槌子,你骗我,随便了一个小娃子来,告诉我……他是卫斯理,你……真不是东西!”
    孔振源捱了骂,脸涨得通红,向我望来,那神情活脱认为我是冒牌货,所以累得他捱骂。
    我又好气又好笑,立即自己告诉自己:把一切经过当成是闹剧算了,应该离开了。
    我并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对,我不是卫斯理,我是冒充的。”
    孔振源大吃一惊,失声道:“你— ”
    那老人立时道:“当然是冒充的,如果他是真的卫斯理,他不会向我问那些蠢问题,我一说了,他就会明白。”他说着,还伸手在孔振源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再道:“你上当了……快去……找真的卫斯理……我时间可不多了。”
    他说着,身子左右挪动,孔振源一定习惯服侍他,立时又扶着他躺下。
    老人躺下之后,神情相当奇特。通常,人躺下之后,眼睛总是闭着的,可是他躺下之后,双眼却睁得极大,一直瞪着。
    孔振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多逗留,可是老人刚才那几句话,却使我极不服气。
    我自然知道我是真的卫斯理,可是那老头子说甚么?他说如果我是卫斯理,我就不会问他那些“蠢问题”。我的问题怎么蠢了?他老糊涂了,说的话不清不楚,谁听得懂?
    可是我刚才已赌气说了我不是真的卫斯理,现在一时之间又改不了口,看来,还是非走不可。就在这时,白素笑了一下,用道地的四川乡音道:“老爷子,他喜欢开玩笑,他真是卫斯理,如果你有甚么事要他做,尽管吩咐。”
    或许是白素的声音比较动听,也或许是她的态度比较诚恳。总之,不知是为了甚么,愿意听白素话的人,比愿意听我的话的人来得多,真正岂有此理。
    这时,那老人也不例外,白素一说,他那双虽然睁大著,但是眼珠却凝止不动的眼睛,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立时接受了白素的解释,又向我望来,发出了一下表示不满的声音,我勉强向他笑了一下,他又挣扎着要坐起来,孔振源忙又把枕头塞在他的背上。
    他精神看来比刚才好得多,但是在开口之前,还是向我再度上下打量一番,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拽过一张椅子来,面对着椅背坐下— 这样坐法,不信可以作一个试验,六七十岁的人,十个有八个看了要皱眉,何况那老人已经九十三岁了。
    果然,我才一坐下,那老人的神情就十分怪异,但是他却没有用言语表示不满,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他们早就在捣乱,本来情形还好,可是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
    孔振源告诉过我,他哥哥讲话颠来倒去,这时,他说得认真,我还是听不懂。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我向孔振源望去,他在苦笑。
    我不再发问,问了,要给他说是假冒的,我假装明白,点了点头,附和着:“是啊,太不像话了。”
    想不到这倒合了老人的胃口,他长叹了一声:“是啊,生灵涂炭!庶民何辜,要受这样的荼毒!”
    我想笑,但是有点不忍。
    可是那老人像是遇到了知己:“有一个老朋友,在去世之前,我和他谈过,他说:该找你谈一谈,唉,振源也是,有名有姓,可是他一找就找了好几年,才见到你。”
    孔振源有点委屈:“大哥!”
    我笑着:“介绍人是谁?”
    老人道:“江星月老师。”
    我怔了一怔,刹那之间,肃然起敬。江星月是一个奇人,我和他之间的交往不十分多。江老师对中国古典文学有极深的造诣,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尤其对中国的玄学,有着过人的见解。
    江老师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他是这老人的朋友,我可以相信一点:那老人的胡言乱语中,一定包含着甚么,值得仔细地听一听。
    我坐直了身子,感到还是不妥,又把椅子转了一个向,规规矩矩坐好,才道:“是,江老师是我十分尊敬的一个人。”
    老人感到高兴地笑了起来,用手抚摸着下颔:“江星月比我年纪轻,他学会看星象,是我教他的。”
    我唯唯以应,心想老人多半在吹牛,反正江老师已经过世,死无对证,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老人继续在缅怀往事:“他学会看星象的那年是十三岁,比我足足迟了十年— ”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本来是想任由他讲下去,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的,但是实在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句口:“那样说来,你三岁就开始观察星象?”
    老人当仁不让地“嗯”了一声:“我三岁那年,就已经懂得星象了。”
    我咕哝了一句:“比莫扎特会作曲还早了一年。”这一句话,惹得白素在我的背后,重重戳了一下,我转过头去,向孔振源作了一个鬼脸,孔振源的神情,尴尬之极。
    老人又发出了一下喟叹声:“九十年来,我看尽了星象的变化,唉,本来,我们有甚么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各路星宿,以万物为刍狗,可时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总得去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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