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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男根的亚当(第四章)(2)

时间:2022-09-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杨志军 点击:


    妻子原模原样地在看书,面孔板得像块冰冷的石头,好像她住进了旅馆,刚才进进出出的不过是一个陌生的房客。我在脸盆里撩水洗手,故意弄得稀里哗啦响,故意将水溅在墙上地上。她还是一声不吭。搁在过去她一定会跳起来冲我吼道,你不会轻点,墙上弄脏了谁刷?地又不是你拖是我拖。对她的沉默我越想越气,撕下毛巾,胡乱揩干手就要出门。没搭好的毛巾掉到地上。我一迈步就软软乎乎地踩了一脚,弯腰抬脚,捡起毛巾扔到脸盆里,忽地拉开了门——

    哪去?

    这话就搁在她的嗓子眼上,吐得又轻又快——

    上街吃饭。

    我挺直腰板,说得雄赳赳气昂昂——

    人家辛辛苦苦把饭做好,就等你回来,你回来连个好脸都没有。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和我吵架就别回来,要是想好好过就别板这脸——

    是你板着脸还是我板着脸?是你想和我吵架还是我要跟你吵架?乏味透了,我没工夫和你吵架。我脑子里需要装的东西太多,装不下你那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我俗不可耐?你高雅?你嘛,大人物了,脑子里装的尽是五大洲四大洋、历史前进、社会发展、人类命运、革命前途。去呀,找一个高雅的给你做饭呐——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看不上我了?我再怎么不济,也用不着你来挖苦我——

    你吼什么?广播电台吼去,把门关上——

    怕人家听见呀?你就别做亏心事。

    我把门关上,一屁股窝进椅子,气狠狠地跷起二郎腿,两手在两只口袋里乱摸一气,摸到了香烟,又乱摸着寻找火柴。妻子腾腾地走过来,凑到我脸前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你说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我轻哼一声说,鬼知道。她说,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我说,我说不清楚。妻子后退着坐到床沿上呜呜哭起来。我喷出一口烟雾,愤然而起又想出门,猛地想起红红的信和红红的丈夫要来这里发布最后通牒的事,忧思顿时在我胸臆间牵萦回绕,内心变得沉灰暗郁,四周仿佛出现了一片狞厉茂密的蒺藜,让我举足维艰、进退两难。我坐下抽烟,琢磨如果他真的要来闹,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稳住妻子再慢慢调解。我将烟抽到过滤嘴出现焦糊时才摁进烟灰缸,重重地叹口气说,算了吧,别哭了,就算我说的不对——

    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好好好,我负责,我赔礼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别假惺惺的,嘴上不说,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一天到晚这样吵下去,你说有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没意思。但你一回到家就没好脸色,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好好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不了。你板脸时我不板,你和我吵时我不吵,行了吧?——

    你的脾气好点,谁愿意跟你吵?——

    对对对。我脾气不好。过去的事嘛你原谅,以后的事我们尽力向好的方向努力。

    我掏出手帕递给她。她不接,她这是想让我给她揩泪。我站在她面前,将她的头放在胸腹上,摇晃着身子用衣襟擦拭她的泪眼。她嫌我的衣扣硌着了她脸上的皮肉,推开我,从我手中抢过手帕,随即幽怨地嗔我一眼.这一眼闪烁星星点点的娇痴,让我心神不定,恍然记起别的女人第一次跟我睡觉时都是这种娇痴媚态。我一把夺过手帕扔到床上,蹲下身子双手捧住她那张湿津津隐现伤感的粉红色的脸,伸出舌头舔舔她的眼睛。那薄软的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像纤小的刷子轻轻拂过,我感到舌苔阵阵酥痒。她的泪是咸咸的,咸咸的味道增生出许多唾液,粘粘地糊满了她的蛋形的眼眶。她站起来,掏出自己的手帕仔细抹净那些泪和那些唾液,然后走过去悄然隐进厨房。了结了,冤家,我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干吗要这样别别扭扭地生活?我们的爱情牢不可破,一百个红红也动摇不了我们家庭的根基。当然这主要看你,看你如何对待插足于我们之间的红红和带来晴空霹雳的红红的丈夫。上帝保佑。

    妻子真的炒了几个菜,是在我进门之前就炒好的。罐头加鲜肉变幻出四大碟红黄白绿的食物:青豆肉丝、蘑菇肉丝、竹笋肉丝、灯椒肉丝。我用筷子挨个尝一尝,觉得这几样菜都是一个味,好像面前的妻子,好像很久以来就笼罩着这个家庭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油腻气息。吃着菜,我不期然而然的想起刚才从我眼前溜走的那个短头发、白脖子的女人。在我的脑海中那女人已经和菜牢牢联系在一起,当然是妻子做不出的一道新菜。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只可惜命运摧残着人性,旧的总是不去,新的总是不来。菜是从古城台菜市场买来的。离菜市场朝东二百公尺有一条深深的小巷。记得那两边的墙是朱红色的,青沉沉的水泥电线杆矗立在冰凉的空气中,空气中是轻幽幽飘舞的雪花,朦朦胧胧。

    冬季的一天,我经过那里,看到一个穿靴子的美丽姑娘摇进了小巷。从此以后,每当我经过小巷,都要扭头流连张望。走进小巷深处的姑娘,白色世界里飘逸的姿影,轻轻脚步在积雪中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直响到远远的地方。雪雾阵阵升起,遮住了我明亮的眼睛。

    我真后悔当时我为什么没有看清她。我应该随她一起走进小巷,从后面细细赏玩那一头瀑泻而下的披肩发,默读她的体形,她的柔柔动荡的线条,她的自信的步履,她的频频呼唤异性的贞静闲雅,然后超过她,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猛然回头,装作寻找一幢大楼、一扇门、一户人家那样将眼光掠过她的面孔,左右看看,眼光再经过她的面孔和**急急收回。一切就会明了:是哪种风格的秀丽,是哪种韵味的标志,是哪种色调的妍美。我再一次前后左右地寻觅,最后大胆地直视她等她走近——

    同志,可可西里研究所在什么地方?

    她会怎样回答?她说不知道?说不知道就是证明她不在这条小巷或附近居住。因为可可西里研究所就在菜市场集中摆小吃的路段上。她如果很准确地告诉我,就等于告诉了我她家住在什么地方。我会很礼貌地说声谢谢,会不为人觉察地用鼻子嗅嗅空气。纯净的空气里是她身体的清芬甜润。她从我身边悄然飘过,带着瞬间的永恒,带着我心中温热的惆怅。我回味她秀目里的内容和透明的声音,我久久注目她的白雪点点的身躯,我喃喃自语,我会再来的,天天来这深深的小巷。因为我是阳光下长大的儿子,对女人我具有太阳取之不尽的能源和无所不包的覆盖面。只要地球不停止运转,我就会时时君临人间,照耀人间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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