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原创文学网 - 纯净的绿色文学家园 !
雨枫轩

在吉洪的修道室(4)

时间:2022-03-1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我一步一步准备着主仆两人的这次邂逅相遇,因此我必须经常到其中的一处别宅去,它就在豌豆街的一栋大楼里,因为那侍女常到那里去跟我幽会。我在那里只有一个房间,在四层楼上,是向一家俄国小市民租来的。他们自己就住在我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里,较拥挤,以至将我们隔开的那扇门常常开着,而这正是我需要的。丈夫在某人开的一间账房间工作,一早出去,半夜才回来。妻子是个四十上下的娘们,做些东拼西剪,以旧改新的活儿,也不时要出去送她做好的东西。我就和他俩的女儿独自留下,我想,这女儿大概有十四岁,看上去还完全是个孩子。她叫马特廖莎。母亲是爱她的,但常常打她,而且按照他们的习惯像个乡下娘们似的对她大声叫骂。这女孩管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和打扫屏风后面的我的房间。我要声明,我忘了这楼的门牌了。现在,经查询,我才知道老楼已经拆除,转卖给别人了,在原来两三栋老楼的房基地上建起了一座很大的新楼。我也忘了那两个小市民姓甚名谁了(也许当时就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女的叫斯捷潘尼达,父称好像叫米哈伊洛芙娜。男的叫什么我就不记得了。过去他们是谁家的农奴,从哪来,现在又上哪去了——我一无所知。我想,如果硬要找他们,想办法到彼得堡警察局去查询一下,肯定能找到他们的踪迹。我那房间坐落在院子的一个犄角上。一切都发生在六月。这楼是天蓝色的。

有一回,我放在桌上的一把削笔刀丢了,其实它对我毫无用处,就这样随便撂着。我告诉了女房东,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用树条抽女儿。但是她刚骂过孩子(我平时很随便,他们跟我也很不客气),说什么一件破衣服丢了,怀疑是她偷的,甚至还揪她的头发。当这衣服在桌布底下找到后,那女孩竟连一句埋怨的话也不愿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注意到了这点,也就在这时候我才头一次看清这孩子的脸,而在这以前它只是倏忽闪过。她长着一头浅色的头发,脸上有几颗雀斑,脸长得很普通,但含有许多稚气和文静,文静极了。母亲不高兴了,因为她女儿并不因为白白挨打而埋怨,她向她挥起了拳头,但是并没有打下去,因为这时恰好赶上我丢了那把小刀。说真的,除了我们仨以外,谁也没来过,而能绕过屏风到我屋里去的只有这女孩。那娘们怒不可遏,因为她还是头一次打女儿打得没有道理,她扑向扫把,从扫把上拔出几根树条,当着我的面就抽那孩子,把她抽得浑身是伤,马特廖莎并不因挨了打而哭喊,但是每打她一下就有点异样地抽泣。后来又大声啜泣,抽抽搭搭地哭了整整一小时。

但是在这以前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正当女房东扑向扫把抽树条的时候,我在我床上找到了那把小刀,它不知怎么从桌上掉到床上去了。我立刻想先别声张,好让她妈先抽她一顿。我决定这样做是刹那间的事;在这样的时刻我总是屏住呼吸,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我打算丁是丁卯是卯地把一切说清楚,不致有任何事情留下来没有说。

我一生中曾经多次处在非常耻辱、异常丢脸、卑鄙和主要是异常可笑的境地,任何这类状况除了激起我的极大愤怒外,它还常常在我心中唤起一种令人难于置信的快感。就如犯罪和遭到生命危险时的情形一样。如果我偷东西,我在偷东西时就会感到一种狂喜,因为我意识到我这人竟会卑鄙下流到这种地步。我喜欢的不是卑鄙下流(我此时的理智还是完全健康的),但是我喜欢因痛苦地意识到我卑鄙而出现的狂喜。就如任何一次,当我站在决斗线上等候对方开枪时,我就会感到一种极其无耻的、如痴如醉的感觉,而且有一次这感觉还非常强烈。我承认,我自己也常常寻找这种感觉,因为对于我来说这感觉比任何这类感觉更强烈。当我挨人家耳光的时候(我一生中挨过两次耳光),我也有这感觉,尽管我非常愤怒。但是这时如果能克制住愤怒,那得到的快感就会超过你所能想象的一切。我从来没有把这想法告诉任何人,甚至都没有暗示过,我一直把这看成耻辱,讳莫如深。但是有一回,在彼得堡的小酒店里,有人狠狠地揍我,揪我的头发,我就不曾有过这个感觉,我只感到无比愤怒,当时我没有喝醉酒,只是跟人打架。但是,换了在国外,如果一个法国子爵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摁倒在地,打了我一记耳光,而我为此一枪打掉了他的下巴颏,我就会感到狂喜,也许我就不会感到愤怒了。当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我说这一切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完全征服过我,我永远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最完全的意识(因为一切都是建立在意识之上的)。虽然有时候这种感觉攫住我,使我失去理智,但我永远没有达到忘我的地步。有时候我会勃然大怒,怒火中烧,但与此同时我又能把它完全压下去,甚至达到最高点,怒不可遏时,我也能蓦地止怒;不过我自己从来不愿意止怒。我坚信我可以像个修士般度过一生,尽管我像野兽一样贪淫好色,因为我天性好色,而且永远乐此不疲。我一直到十六岁都纵情声色,荒淫无度,就像让-雅克·卢梭曾经忏悔过的那样,可是过了十六岁,我一乐意就停止了。只要我乐意,我永远是自己的主人。总之,大家要明白,我不用环境呀,疾病呀等等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体罚完毕后,我就把那把小刀塞进坎肩的口袋里,走出去,扔到大街上,离这家公寓远远的,就这样,让任何人永远不会知道。后来我又等了两天。那小女孩哭过后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我相信,她并不恨我。不过可能有点难为情,因为她妈当着我的面打她,而且打得这么凶,她没有哭叫,只是在打她的时候嘤嘤啜泣,当然是因为我站在一旁,而且什么都看见了。但是,她还是个孩子,虽然觉得丢人,大概也只会怨她自己。在此以前,她也许只是怕我,但不是怕我这个人,而是因为我是房客,是外人,她好像很胆小。

当时,也就在这两天,有一回,我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我能不能够抛弃和丢下我预谋的意图,我立刻感到我能,什么时候都能,立刻就能。在那时前后,我曾经想自杀,因为我患了冷漠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这两三天中(因为一定要等那女孩把什么都忘了),我大概想使自己分心,不要老想着这件事,或者只是为了取笑,我在公寓里进行了一次偷窃。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偷窃。

这公寓住着好多人,其中有一位小官吏,拉家带口,住在两个带家具出租的小房间里,年约四十上下,人并不太笨,而且一表人才,就是穷点。我跟他并无私交,同时他对我周围的那伙人也感到害怕。他刚拿了薪俸,一共三十五卢布。推动我去干这事的主要原因,是当时我的确需要钱用(虽然四天后我就收到一笔汇款),因此我偷钱好像是出于需要,而不是因为开玩笑。这事做得很无耻,也很明显:我简简单单地走进他的房间,这时他的老婆、孩子和他正在另一间小屋里吃饭。当时,在靠房门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他的一件叠好的制服。还在楼道里我就忽然闪出这个想法。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钱包。但是那小官吏听见了响动,从小屋里向外张望了一下。他好像,甚至起码看见了什么,但是因为没有看真切,因此,当然,也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说,我从楼道里走过,想顺便进来看看他家的挂钟几点了。“停了,您哪。”他回答,于是我就出去了。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