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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7)

时间:2022-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您……跟他说过话?”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抬了抬眼睛。

“说过。他并不躲着我。他这人什么都敢干,干任何事;自然是为了钱,但是他也有信念,当然,就某一点来说。啊,对了,又碰巧了:如果您不久前讲的那计划是认真的,记得吗,关于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的计划,那么我要向您再一次重申,我也是个什么都敢干的人,不管什么事,随便干什么,而且完全听从您的调遣……您要干吗?您要拿手杖?啊,不,您并不要拿手杖……您想,我还以为您在找手杖呢?”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什么东西也没有找,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他倒真的不知怎么突然站了起来,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

“如果在对付加甘诺夫先生上您也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贸然说道,用眼神直视着那吸墨器,“那,当然,我会替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而且我坚信,您绝不会舍我而另找他人。”

他没有等他回答就蓦地走了出去,但是出去后又从门外再一次探进头来。

“我这么说是因为,”他像放连珠炮似的嚷道,“比如说,在那个星期天,沙托夫走到您跟前,他也无权拿生命冒险,不是吗?我希望您能注意这个问题。”

他不等他回答,又大踏步地走了。


他出去的时候也许以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独自留下后,一定会用拳头捶打墙壁,如果可能偷看,他当然是乐意偷看的。但是他肯定会大失所望: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依旧不动声色。他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在桌旁站了一两分钟,大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但是很快一丝无精打采的冷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慢悠悠地坐到沙发角上他原来坐的那位置上,仿佛很累似的闭上了眼睛。那封信的一角仍旧从吸墨器下露出来,但是他并没有动手把它盖上。

很快,他就完全睡着了。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这几天心事重重,十分痛苦,本来彼得·斯捷潘诺维奇答应走的时候顺便到她那儿去一下,可是他没有履行诺言,他走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上现在不是规定时间,就冒险亲自去看望Nicolas。她总觉得:他会不会终于肯定地对她说点什么呢?她像方才那样轻轻地敲了敲门,因为又没有得到回答,便自己推开了门。她看见Nicolas不知怎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跟前。她似乎吃了一惊:他这么快就睡着了,而且竟会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这么睡着了;甚至几乎都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他脸色苍白、严峻,但又似乎完全僵化了,凝滞不动;双眉微蹙,眉头紧锁;他那样简直像个了无生气的蜡像似的。她在他身旁站了两三分钟,屏住呼吸,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怖;她踮着脚尖走了出来,在门口停了片刻,匆匆给他画了个十字,又悄悄走开了,走时带着新的沉重感和新的烦恼。

他睡了很长时间,超过一小时,而且一直这样木然不动;他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全身也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动感;双眉一直就这样严厉地微蹙着。如果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留下来再呆三分钟,她一定会受不了这种一动不动的昏睡状态所产生的压抑感,她一定会叫醒他。但是他突然自己睁开了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又坐了大约十分钟,仿佛好奇地盯着房间角落里一件使他感到十分吃惊的东西,其实那里并没有任何新奇和特别之处。

最后,挂在墙上的那座大钟发出了低沉而又浓重的声音,敲了一下。他略显不安地扭过头看了看钟盘,但是几乎就在同时通走廊的后面的房门打开了,进来了听差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他一只手拿着呢子大衣、围巾和礼帽,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银盘,盘里放着一封短笺。

“九点半。”他低声宣布道,把他拿来的衣物整齐地放在屋角的一把椅子上,然后用盘子送上那封短笺——一张小纸片,并未加封,上面有两行铅笔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匆匆瞥了一眼这几行字,也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这封短笺的末尾划掉两个词,又放回了盘子。

“我出门后立刻送去,穿衣服。”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他看到他穿着一件薄薄的丝绒上衣,想了想,便吩咐把另一件呢子上衣递给他,这衣服一般都在比较讲究礼节的晚间访客时才穿。最后,他已经完全穿好了衣服,戴上了礼帽,便把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通常进来看他的那扇房门锁上,从吸墨器下抽出那封压在底下的信,默默地在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的陪同下走出了房间,走上了走廊。他俩从走廊里出来,走上了一座石砌的后楼梯,下楼后便走进直通花园的门廊,在门廊的一个犄角放着一盏早就准备好的灯笼和一把大雨伞。

“因为雨太大,这里满街泥泞,肮脏不堪。”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禀报道,绕着弯,试图最后一次劝阻少爷千万不要夤夜外出。但是少爷打开雨伞,默默地走出家门,走进像地窖般漆黑的、湿漉漉的古老的花园。风在呼啸,摇撼着半已落尽了树叶的大树的树梢,窄窄的沙砾小径很滑,而且满是水洼。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还是原来的穿戴,穿着燕尾服,没有戴帽子,打着灯笼,照亮着前面两三步以内的路。

“不会被人看见吗?”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突然问。

“从窗口看不见,此外,一切都已预先考虑好了。”仆人低声地、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我母亲睡了吗?”

“这几天太太总在九点整锁门,现在她老人家是什么都不可能知道的。您让我什么时候等门呢?”他又补充道,大着胆子提了个问题。

“一点,一点半,不晚于两点。”

“遵命,您哪。”

他俩循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穿过了他俩都十分熟悉的整个花园,一直走到花园的石头围墙前,这儿,在墙角处,他俩找到了一扇小门,这门在平常几乎总是锁着的,但是现在这门的钥匙却捏在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的手里。

“这门不会发出响声吧?”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又问道。

但是阿列克谢·叶戈罗维奇禀告道,这门昨天刚上过油,今天又上了一遍。他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他打开门以后就把钥匙交给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

“如果您要走远路,请容我禀告,我是信不过这里的老百姓的,尤其是走偏僻的小胡同,最糟的是河对岸。”他又忍不住说道。这是一位老仆人,在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小时候,他还抱过他,照看过他,这是一个严肃而又严厉的人,喜欢听人讲经布道,也喜欢阅读圣经圣书。

“你放心,阿列克谢·叶戈雷奇。”

“愿上帝祝福您,少爷,不过仅仅在您想做好事的时候。”

“什么?”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已经跨进胡同,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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