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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顶聪明的毒蛇(4)

时间:2022-01-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丽莎穿过房间,默默地站到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面前。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亲了亲她,然后抓住她的两只手,让她稍微离自己一点,动情地看了看她,然后给她画了个十字,又一次亲了亲她。

“好了,再见了,丽莎(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声音里几乎可以听出哭声),请相信,不管从现在起命运将会怎样捉弄你,我是决不会不爱你的……上帝保佑你。我永远感谢上帝的神圣指点……”

她本来还想加一句什么,但是克制住了自己,闭上了嘴。丽莎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直默不做声,若有所思,但是她突然在母亲面前停了下来。

“妈咪,我还不想走,我还要在阿姨这里再待一会儿。”她低声说道,但是在这两句低低的话里却流露出铁一般的决心。

“我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普拉斯科维娅·伊万诺芙娜举起手来无力地一拍,叫道。但是丽莎不予理睬,甚至好像没有听见;她又坐到原先的角落里,又开始望着空中的某个地方。

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脸上闪出一丝旗开得胜和自负的表情。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有一事相求,劳您大驾下去看看楼下的那人,如果有可能让他上来的话,那就请您把他带到这里来。”

马夫里基·尼古拉耶维奇鞠了个躬就出去了。一分钟后,他领来了列比亚德金先生。

我好像多少谈过一点这位先生的外貌:高个、鬈发、结实,年约四十上下,紫赭色的脸膛,略显浮肿,皮肉松弛,脑袋稍一摆动两个腮帮子也随之颤动,一对充满血丝的小眼睛,有时显得相当狡猾,留着唇髭,蓄着络腮胡子,喉结突出,肉巍巍的,样子相当讨厌。但是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现在居然穿上了燕尾服和干净的内衣。“有些人穿上干净的内衣反而显得不成体统,您哪。”有一回,斯捷潘·特罗菲莫维奇开玩笑地责备利普京不修边幅,利普京曾这样反唇相讥。大尉还戴着一副黑手套,其中右手的手套还没有戴上,拿在手里,而左手的那只则被他紧紧地绷在他那肥大的左边的爪子上,只套上一半,连扣子都没扣上,他在这只手里还拿着一顶崭新的、光洁的、大概还是头一次使用的圆筒礼帽。由此可见,他昨天向沙托夫嚷嚷说他买了一件“凝聚了爱的燕尾服”,还真有其事。这一切,也就是燕尾服和内衣,后来我才知道,他听了利普京的劝告,为了达到某种神秘的目的才置备的。无疑,他此番前来(坐出租马车),也一定是受了旁人的怂恿,并得到了某人的帮助;即使在教堂大门前的台阶上发生的那事立刻传到他的耳朵里,在区区三刻钟之内,既要想到这样做,又要穿戴好,又要做准备,又要当机立断,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来不及的。他没有喝醉,但是他那模样却像个多日来连续狂饮突然醒来的人那样头重脚轻、跌跌撞撞、云遮雾罩。似乎,只要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他三两下,他就会立刻重新醉倒。

他急急忙忙飞也似的跑进客厅,可是突然在房门口被地毯绊了一下。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笑得差点闭过气去。他恶狠狠地看了看她,接着便突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向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走去。

“我来了,太太……”他像吹喇叭似的大声说道。

“劳你大驾,先生,”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挺直了身子,“请在那边坐下,坐在那把椅子上。您在那儿说话我也听得见,而我在这儿看您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大尉停住了脚步,目光迟钝地看着前面,但是话又说回来,他还是转过身子,坐到了紧靠房门让他坐的那个位置上。他的面部表情流露出一种严重缺乏自信,同时又厚颜无耻以及爱动辄发怒的性格。他非常胆怯,这是看得出来的,但是他的自尊心又在作怪,因此可以猜得出来,由于他那受到刺激的自尊心,尽管他很心虚,可是遇到机会,他也可能豁出去,什么无耻的勾当都干得出来。他显然在担心他那笨拙身体的一举一动。大家知道,所有这类先生由于某种奇怪的际遇出现在上流社会,他们最大的痛苦就是他们自己的两只手,每分钟都感到不自在,不知道把它们放哪儿好。大尉两手拿着自己的礼帽和手套,呆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的脸。他也许很想仔细看看周围,但是暂时又不敢造次。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大概又发现他那样子非常可笑,因此又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依然端坐不动。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残忍地让他处在这种手足无措的状态下,长达一分钟之久,同时无情地打量着他。

“首先请问您贵姓?”她不紧不慢而又富于表情地问道。

“列比亚德金大尉,”大尉像打雷似的大声道,“我来了,太太……”他又想动弹一下。

“对不起!”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又阻止了他,“这位使我产生浓厚兴趣的可怜的女人果真是令妹吗?”

“是舍妹,太太,她是从监视下溜出来的,因为她有了……”

他突然口吃起来,脸涨得通红。

“请您别想歪了,太太,”他变得语无伦次,“我是她亲哥哥。决不会玷污她的名声……‘有了’的意思并不是‘有了’……并不是有损她名誉的意思……最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先生!”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抬起头。

“我是说她这儿有毛病!”他突然总结道,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中间。接着沉默了片刻。

“她很早就有这毛病吗?”瓦尔瓦拉·彼得罗芙娜稍许拉长了声音问。

“太太,我是来感谢您在教堂大门前的台阶上所表现出来的慷慨大方,这是俄国式的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

“我说错了,不是兄弟情谊,我的意思仅仅是说,我是舍妹的兄长,太太,请相信我,太太,”他的脸又涨得通红,开始越说越快,“我并不像我在您客厅里乍一看去那样缺乏教养。太太,与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豪华气派相比,我和舍妹就太微不足道了。再说还有人在背后说我们坏话。但是有关名誉的事,列比亚德金是硬骨头,太太,而且……而且……我是来表示感谢的……瞧,钱,太太!”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夹子,从中抽出一沓钞票,用发抖的手指开始急躁地、发狂般数起来。看得出来,他急于想说明什么,而且这样做很有必要;但是他大概自己也感觉到这样数钞票只会使他的样子显得更蠢,因而使他失去了最后一点自制力:钱怎么也数不清,手指都乱了,除此以外,更丢脸的是一张绿票子从皮夹子里滑了出来,飘飘荡荡地飞到了地毯上。

“二十卢布,太太,”他两手拿着那沓钞票跳了起来,由于数不清钱弄得满脸大汗;他看见那张落在地上的钞票,想弯下身去把它拾起来,但是不知为什么又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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