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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腿女人(5)

时间:2022-01-1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直到现在我还没把钱还他。”他又突然向我转过身来,定睛看了看我,又坐到角落里他原先坐的地方,已经完全换了一种声音急促地问道:

“您当然是有所为而来,您要我干什么?”

我立刻精确地按照先后顺序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说罢又补充道,在方才的心急火燎之后,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但思绪反倒更乱了:我明白,这里一定有什么对于利扎韦塔·尼古拉耶芙娜十分重要的事,我很想帮助她,但糟糕的是我不仅不知道怎样履行我对她的承诺,甚至现在我都不明白我对她究竟承诺了什么。接着我又郑重其事地再一次向他证明,她无意骗他,也不想骗他,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误会,又说她对他方才非同寻常拂袖而去感到很难过。

他十分注意地听完了我的话。

“也许,我方才按照自己的习惯,确实又干了一件蠢事……嗯,既然她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那样走了,那……对她更好。”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微微打开了一点,开始听楼梯上有没有动静。

“您希望亲自见到这女人吗?”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怎么才能做到这点呢?”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很简单,趁她一个人在家,咱们去找她就是。他回来了,知道我们来过,肯定会狠狠地揍她。我常常偷偷去看她。不久前,他又开始打她的时候,我把他狠揍了一顿。”

“您真揍了?”

“没错。我揪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她身边拽开,为此,他本想揍我一顿,可是我把他吓住了,事情就这么了了。我怕他喝醉了酒回来,想起这事,会把她狠揍一顿。”

说罢,我们就立刻下了楼。

列比亚德金家的房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上锁,因此我们随随便便地就进去了。他们的整个住房由两个脏兮兮的不大的小房间组成,墙壁已被煤烟熏黑,肮脏的壁纸斑斑驳驳,简直成了碎纸片,东一块西一块地挂在墙上。从前,这里曾开过几年小酒馆,直到房东菲利波夫把小酒馆搬到新房子去为止。过去开酒馆用的其他房间现在都锁着,只有这两间租给了列比亚德金。室内的家具不过是些很普通的长凳和木板钉的桌子,此外就只有一把缺了扶手的旧圈椅。在第二个房间的一个角落放着一张床,上面放着一床印花布被子,这是属于Mademoiselle列比亚德金娜的,至于大尉,夜里睡觉,每次都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常常连衣服都不脱。满地都是碎屑、垃圾和脏水;一块又大又厚、整个儿湿漉漉的抹布,就撂在第一个房间的地板中央,就在这里的一摊水中还扔着一只后跟踩坏了的旧皮鞋。看得出来,这里任何事都没人照料;炉子没有生,饭也没有做;正如沙托夫比较详细地介绍的,他们家甚至连茶炊也没有。大尉和妹妹到这里来的时候完全是个叫花子,正如利普京所说,起初他们还当真到有些人家去要过饭;但是当大尉出乎意料地得到一笔钱之后,就立刻喝起酒来,以至完全喝昏了头,因此也顾不上收拾这家了。

我非常想见到的Mademoiselle列比亚德金娜,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地坐在第二个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坐在一张厨房用的木板桌旁。当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没有喝问我们来干什么,甚至坐在那里都没动弹一下。沙托夫说,他们连门也不锁,有一回,通过道屋的门敞开着,一夜都没有关。一只铁制的蜡烛台上插着一支细细的蜡烛,在昏暗的烛光下,我看到一个女人,可能有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病恹恹的,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印花布连衣裙,长长的脖子上没有围任何东西,稀疏的深色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髻,只有两岁孩子的拳头那么大。她相当愉快地看了看我们;她前面的桌子上,除了烛台以外,还放着一面乡下人用的小镜子,一副旧扑克牌,一本看得十分破烂的什么歌本,还有一只已经咬过一两口的德式白面包。看得出来,Mademoiselle列比亚德金娜搽了粉,搽了胭脂,嘴上还抹过什么唇膏。眉毛也描过了。在她那又窄又高的前额上,尽管抹了粉,还是相当分明地呈现出三道长长的皱纹。我已经知道她是瘸子,但是这回她在我们的面前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走路。从前,当她还是少女的时候,这张清瘦的脸也许还不难看,但是她那双文静、和蔼的灰眼睛,即使现在也十分好看,在她那文静的、几乎是欢乐的目光中映射出一种耽于幻想的、真诚的光。在我听到她哥哥常常用哥萨克马鞭抽她以及对她的种种胡作非为后,再看到她的微笑中流露出的那种文静而又安详的欢乐,使我不由得很惊讶。奇怪的是,每当我们看到这一类有先天生理缺陷的人,通常总会有一种难受的,甚至是畏惧的厌恶,但是我看到她却没有这种感觉,相反,从头一分钟起,我看到她就几乎感到很愉快,除非后来兼有一种怜悯感(但绝不是厌恶)充塞了我的心坎。

“孤孤单单,简直整天整天地就这么坐着,也不动弹,用纸牌算卦或者照镜子,”沙托夫一进门就向我指着她说,“他甚至都不给她饭吃。厢房里有一位老太太,有时候看在基督分上,给她拿点吃的;怎么能这样让她一个人伴着蜡烛坐在这里呢!”

我感到奇怪,沙托夫说话的声音很大,倒像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的!

“你好,沙图什卡!”Mademoiselle列比亚德金娜和蔼可亲地说。

“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我给你带来一位客人。”沙托夫说。

“好,欢迎贵客。你带来的这人我不认识,我好像不记得这人了。”她隔着蜡烛注意地看了看我,接着又立刻跟沙托夫说话(在以后的整个谈话中,她再也没有理会我,就像她身旁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一个人在你楼上那明亮的小屋里踱来踱去,踱厌烦了,是吧?”她笑道,同时露出两排非常好看的牙齿。

“是厌烦了,因此想来看看你。”

沙托夫端过一张长凳,靠近桌子,自己先坐下来,并让我坐在他身旁。

“能跟你聊聊,我一向很高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挺逗的,沙图什卡,你像修士一样。你什么时候梳的头呀?让我来再替你梳梳,”她从兜里掏出一把梳子,“没准,自从我上次给你梳过头以后,你都没有梳过吧?”

“我连梳子都没有。”沙托夫笑道。

“是吗?那我把自己的送给你,不是这把,而是另一把,不过你要提醒我。”

她以一种非常认真的样子开始给他梳头,甚至还给他在一边留了个分头,梳罢,她把身子微微地向后仰,看看梳得好不好,接着又把梳子放进了口袋。

“我说沙图什卡,”她摇了摇头,“你也许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可是却百无聊赖。我瞧着你们大伙都觉得奇怪,我真不明白有人怎么会百无聊赖。烦恼并不等于百无聊赖。我就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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