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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差(4)

时间:2021-12-1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您睡了?起来,我们到冯·达乌尼茨家里去。他打发马车来接您了。走吧,在那儿您至少可以象人那样吃顿晚饭,睡一觉。
 
  您瞧,我亲自来接您了。马是好马,我们不出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现在几点钟?”
 
  “十点一刻。”
 
  雷仁睡意蒙眬,很不痛快,穿上毡靴和皮大衣,戴上皮帽,外加长耳风雪帽,跟医师一块儿到外面去了。严寒已经过去,然而刮着刺骨的大风,顺着街道卷起一股股雪花,这些雪花仿佛吓得正在逃跑似的。围墙旁边和台阶上都积起高高的雪堆。
 
  医师和侦讯官坐上雪橇,周身雪白的车夫弯下腰去,给他们扣上车毯。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暖和了。
 
  “走吧!”
 
  他们坐着雪橇穿过村子。“‘掘开一道道松软的垄沟,’④……”侦讯官一面瞧着拉边套的马怎样迈动着四条腿,一面懒洋洋地想道。所有的小木房里都点着灯火,仿佛是大节期的前夕似的:农民们都没有睡,害怕那个死人。车夫阴郁地沉默着:大概刚才站在地方自治局的小木房门口的时候,等得厌烦了,如今也在想那个死人吧。
 
  “刚才在达乌尼茨家里,”斯达尔倩科说,“他们听说您留在这所小木房里过夜,就都责怪我为什么没有带您一块儿去。”
 
  在村口转弯的地方,车夫忽然扯着嗓门大叫一声:“让开路!”
 
  有一个人闪过去了,他已经从大路上走开,站在齐膝的雪中,瞧着这辆三套马的雪橇;侦讯官看见一根弯柄拐棍、一把胡子、一个斜挂在腰间的包,他觉得这人好象就是洛沙津,甚至觉得他在微笑。这个人闪现了一下就不见了。
 
  这条路先是沿着树林的边沿向前伸展,后来就变成一条宽阔的林间通路了。他们眼前闪过一些老松树,闪过一片小桦树林,闪过一些高高的、有节疤的、年轻的橡树,它们孤零零地立在一片不久以前刚砍掉树林的空地上,可是很快一切都在空气中,在雪雾中混成一片了。车夫说他看见一片树林,可是侦讯官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那匹拉边套的马。风朝着他们的脊背吹来。
 
  忽然马停住了。
 
  “喂,怎么啦?”斯达尔倩科生气地问道。
 
  车夫一句话也没说,从车夫座位上下来,开始绕着雪橇快跑,他跑的圈子越来越大,离雪橇也越来越远,好象他在跳舞似的,最后他跑回来,坐上雪橇,往右转弯。
 
  “迷路了还是怎的?”斯达尔倩科问。
 
  “没—什—么。……”
 
  他们走到一个小村子,那儿一点灯火也没有。又是树林,田野,又迷了路,于是车夫跳下雪橇,跳舞。这辆三套马的雪橇在一条黑暗的林荫道上跑着,跑得很快,那匹烈性的拉边套的马碰击着雪橇的前部。在这儿,树木呼啸着,那响声叫人害怕,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辆雪橇仿佛正在冲到一个深渊里去似的。突然间,门口和窗子里的明亮灯光射进人的眼帘,好意的、忽高忽低的狗叫声、人的说话声响起来。……他们到了。
 
  他们在前厅里脱掉皮大衣和毡靴,楼上有人在弹钢琴,弹的是《Un petit verre de Cliquot》⑤,可以听见孩子们在顿脚。来客立刻感觉到在古老的地主宅子里常有的那种温暖的气氛,在这种地方不管外面的天气怎么样,人们总是生活得温暖,干净而舒适。
 
  “这才好,”冯·达乌尼茨说,握一下侦讯官的手,他是个胖子,脖子粗得惊人,留一把络腮胡子。“这才好。欢迎欢迎,跟您认识很高兴。要知道,我跟您好歹还要算是同行呢。从前我做过副检察长,然而时间不久,总共只有两年,后来我到这里来料理家事,就在这儿逐渐年老起来。一句话,老家伙了。欢迎欢迎,”他接着说,显然在压低嗓门,免得说话声太响;他和客人们一起走上楼去。“我的妻子不在了,死了。让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几个女儿。”说完,他回转身去对楼下大声嚷道:“吩咐伊格纳特,明天早晨八点钟以前把雪橇备好!”
 
  他的四个女儿都在大厅里,她们是年轻的姑娘,相貌俊俏,都穿着灰色连衣裙,头发也梳成同样的款式;她们的表姐也年轻,招人喜欢,带着几个孩子。斯达尔倩科已经跟她们认识,就立刻请求她们唱个歌,有两位小姐口口声声说她们不会唱歌,也没有乐谱,反复地说了很久,后来那位表姐在钢琴旁边坐下来,她们就用发颤的嗓音唱了《黑桃皇后》里的二重唱。
 
  《Un petit verre de Cliquot》又弹奏起来,孩子们就跳跳蹦蹦,顿着脚打拍子。斯达尔倩科也跟着跳。大家哈哈大笑。
 
  后来孩子们道过晚安,去睡觉了。侦讯官笑着,跳卡德里尔舞,向小姐们献殷勤,而心里暗自想着:莫非这是一场梦吗?
 
  本来是地方自治局小木房里那间杂屋,墙角上一堆干草,蟑螂的沙沙声,使人厌恶的贫苦环境,证人的说话声,大风,暴风雪,迷路的危险,可是忽然间有了这些明亮、华美的房间,钢琴的声音,美丽的姑娘,头发卷曲的孩子,欢乐而幸福的笑声,他觉得这种转变象是神话;而且这样的变化居然能在三俄里的距离以内,在一个钟头之内发生,简直叫人难于相信。乏味的思想妨碍他欢乐,他心里老是在想:这一带地方的生活算不得生活,而是生活的断片,一鳞半爪,这儿的一切都是偶然的,不能由此得出什么结论来;他甚至为那些姑娘惋惜,她们在此地,在穷乡僻壤,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内地生活着,日后就在此地了结她们的一生,而在文化中心,就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一切都可以理解,都合情合理,比如任何自杀案都是容易明白的,为什么会发生这桩自杀案,它在普遍的生活进程中具有什么意义,都可以加以说明。他认为:如果在穷乡僻壤,在这儿四周的生活是他所不理解的,如果他看不见生活,那就意味着这儿根本就没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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