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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3)

时间:2021-10-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姐姐在等我。她瞒过父亲把晚饭给我带来了:一小块冷的小牛肉和一小块面包。我们家里常常说这样的话:“钱要算计着花”,“积少成多”,等等,姐姐经不起这些俗套头的压力,就千方百计节省开支,因此我们吃得很坏。她把碟子放在桌子上,在我的床上坐下,哭起来。
 
  “米赛尔!”她说,“你在怎样对待我们啊?”
 
  她没有用手蒙住脸,她的眼泪滴在她的**上,手上。她的神情悲伤。她一头倒在枕头上,尽情地哭泣,周身颤抖。
 
  “你又辞职不干了……”她说。“啊,这是多么可怕呀!”
 
  “可是你要了解我才好,姐姐,你要了解……”我说。她一哭,我就发急了。
 
  仿佛故意捣乱似的,我那小灯里的煤油已经完全烧光,灯里冒出黑烟,灯就要灭了。墙上的旧钩钉样子怕人,它们的阴影跳动不定。
 
  “可怜可怜我们吧!”姐姐坐起来说。“父亲非常伤心,我难过得简直要发疯了。你将来怎么办呢?”她问道,一面哭着一面向我伸出手来。“我求求你,我央告你,我用我们去世的母亲的名义请求你,回去工作吧!”
 
  “我办不到,克列奥帕特拉!”我说,觉得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屈服了。“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姐姐接着说。“为什么呢?是啊,要是你跟你的上司处不好,那就另外谋一个差事也行。比方说,你何不到铁路上去工作呢?我刚才跟安纽达·布拉果沃谈过,她断定铁路局肯用你,她甚至答应去替你奔走呢。看在基督份上,米赛尔,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吧,我求求你了!”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我就屈服了。我说: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到那正在修建中的铁路上去当差,我不妨去试一试。
 
  她含着眼泪高兴地微笑,握住我的手,可是她仍旧在流泪,因为她自己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我就到厨房里去取煤油。
 
  【注释】
 
  ①俄法一八一二年战争中最大的战役之一。在此次战役中,俄军于莫斯科西部波罗金诺村附近挫败了拿破仑一世统率的法军。
 
  ②法语:上流社会的男女。
 
  二
 
  在本城具有慈善性质的业余演戏、音乐会、活画表演①的爱好者当中,阿若京一家人可说首屈一指。她们住在大贵族街上私人的一所房子里,总是拨出房屋来供演出用,并且包揽一切杂事和开销。这个富足的地主家庭在本县有将近三千俄亩②土地和一所豪华的庄园,可是她们不喜欢乡间,无论冬夏都住在城里。这家人包括一个母亲和三个女儿,母亲长得又高又瘦,身体很弱,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短短的上衣和一条平板的英国式的裙子;至于那三个女儿,人们在谈到她们的时候,不称呼她们的名字,只是简单地叫她们大姑娘,二姑娘,小姑娘。这三个女儿都长着难看的尖下巴,眼睛近视,背有点驼,装束跟母亲一样,说起话来发音不清,很不好听;尽管这样,她们还是参加每次演出,经常为慈善事业出点力,例如演剧,朗诵,唱歌等。她们都很严肃,从不嬉笑,甚至在演出带歌唱的轻松喜剧的时候也没有现出丝毫快活的样子,而是做出一本正经的脸相,好象会计在算帐似的。
 
  我喜欢我们的演出,尤其喜欢那些一再举行的、有点杂乱的、热闹的排演,每次排演过后,她们总留我们吃晚饭。在选择剧本和分配角色方面我完全不管。我管的是后台的事。我画布景,提台词,化装。我还负责制造音响效果,例如雷鸣、夜莺的啼叫等。由于我没有社会地位,又没有象样的衣服,每逢排演,我就躲在一边,站在侧面布景的阴影里,怯生生地一声不响。
 
  我在阿若京家的堆房里或者院子里画布景。帮我忙的是个油漆工人,或者按他自己的说法,那就是油漆活儿的承包人。他叫安德烈·伊凡诺夫,五十岁上下,身量很高,长得很瘦,脸色苍白,胸部凹陷,两鬓也凹进去,眼眶下有黑眼圈,他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怕。他害着一种折磨人的病,每年秋天和春天大家都说他即将离开人世,可是他卧床一个时候又起来了,事后总是惊奇地说:“我又没死!”
 
  城里人叫他烈吉卡(萝卜),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的姓。他也跟我一样爱好戏剧,只要听说我们在筹备演出,他就丢下自己的一切工作,到阿若京家里来画布景。
 
  在我跟姐姐谈话的第二天,我从早晨到晚上一直在阿若京家里工作。排演规定在傍晚七点钟举行,在开始排演的前一个钟头,所有的业余戏剧爱好者已经在大厅里会齐,大姑娘、二姑娘、小姑娘在舞台上走来走去,手里拿着本子念台词。萝卜站在那儿,身上穿一件褪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一条围巾,鬓角靠在墙上,眼睛瞧着舞台,现出一种虔诚的神情。阿若京家的母亲时而走到这个客人面前,时而走到那个客人面前,对每个人都说几句好听的话。她有一种习惯,喜欢盯着人的脸,小声说话,仿佛在说什么秘密的事似的。
 
  “画布景一定很不容易吧,”她走到我面前,小声说。“我刚才跟穆甫卡太太谈迷信的时候,看见您走进来。我的上帝啊,我这一辈子都在跟迷信斗啊!为了要女仆相信她们的那些恐惧多么没道理,我偏偏老是点三支蜡烛,偏偏在每月十三日那天动手办我的一切重大事情。”
 
  工程师陀尔席科夫的女儿来了,她是个美丽丰满的金发姑娘。她的装束,照我们这里的人的说法,从头到脚都是巴黎式的。她不表演,可是在排演的时候人们总是在舞台上为她放一把椅子,一直要等到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周身放光,在头一排坐下,引得人人惊叹的时候才开排。她是从京城来的人,因此可以在排演的时候提意见。她一面提意见,一面总要露出可爱的、宽容的微笑,大家看得出她把我们的表演看做孩子的游戏。据说她在彼得堡的音乐学院里学过唱歌,甚至好象整个冬天都在一个私营的歌剧团里演唱。我很喜欢她,照例在排演和演出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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