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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意思的尾巴(13)

时间:2021-07-2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契诃夫 点击:
 
  在摆牌阵的时候,年轻的一代也挨到一顿痛骂。
 
  “听我们讲课的人现在也退步了,”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叹道。“姑且不谈理想什么的,只要能好好工作,头脑清楚,就已经不错了!瞧,正好应了那句话:‘我悲哀地瞧着我们一代人。’③”“是啊,他们大大退步了,”卡嘉同意说。“您说说看:近五年或者十年以来,你们教出过哪怕一个了不起的人吗?”
 
  “别的教授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当中,我一个也想不起来。”
 
  “我这一辈子也总算见过许多大学生、年轻的科学工作者、许多演员了。……怎么样呢?慢说英雄或者天才我从来没有那种福气碰见过,就连单是惹人注目的人我也一个都没见过。全是些灰色的人,庸才,却自命不凡。……”这种关于退步的话每一回都使我有一种感触,好象偶然间偷听到人家用难听的话骂我女儿一样。我所以听不入耳,是因为这类责难过于笼统,他们所根据的无非是陈词滥调,一些吓人的话,例如什么退步啦,缺乏理想啦,比不上过去的灿烂时代啦。不管什么样的指责,即使是在女人们中间说说的,也应该尽量明确地提出来,要不然,那就不是指责,只是空洞的谩骂,有损于正派人的身份。
 
  我是老人,教书有三十年了,可是我既没看出什么退步,也没看出缺乏理想。我也不认为现在比过去糟糕。我的看门人尼古拉在这方面的经验是很有价值的,他说今天的学生既不比过去的学生好,也不比他们差。
 
  要是有人问我在哪方面不喜欢现在我们的学生,我不会一下子就回答这个问题,可也不会说得很多,不过一定十分明确。我知道他们的缺点,因此用不着借助于那些含混的老生常谈。我不喜欢他们抽烟,喝酒,晚婚,也不喜欢他们那么漠不关心,常常冷淡到眼看自己周围有同学挨饿,却不捐款给学生救济会。他们不懂现代的语言,讲俄国话也不正确。我的同事,卫生学教授,昨天还对我抱怨说他教的课总得多讲一遍才行,因为学生们的物理学知识贫乏,对气象学完全不懂。他们很容易受最新的,甚至不是最优秀的作家的影响,却完全不关心古典著作,例如莎士比亚、马可·奥勒留④、爱比克泰德⑤,或者帕斯卡⑥。他们分不清伟大和渺小,这尤其说明他们平日脱离实际。凡是多多少少带有社会性质的困难问题(比方说,移民问题),他们总是靠现成的资料来解决,而不是靠科学研究和科学考察。虽然这方面是他们完全能做得到的,而且完全跟他们的任务相符合。他们乐意做住院医生、医务助理员、实验室的实验员,情愿一直干到四十岁;然而在科学方面,独立自主的气魄、自由的感觉、个人的主动精神,和其他行业,例如艺术或商业,同样需要。学生和听讲人,我是有的,可是帮手和继承人却没有,所以我爱他们,对他们有感情,可是并不为他们感到骄傲。等等,等等。……这类缺点尽管很多,却只能惹得懦弱和胆怯的人生出悲观情绪或者谩骂心理。这种种短处具有偶然的、暂时的性质,完全随生活条件的变化而转移。只要过上十年,这些短处就会消灭,或者让位给别的新缺陷,那些缺陷也是完全不能避免的,不过它们也会吓得那时候的懦弱的人胆战心惊。学生们的坏处常常惹得我气恼,可是拿这种气恼跟近三十年来我跟学生谈话、给他们讲课、考察他们的相互关系、把他们跟别的行业的人对比的时候所得到的快乐相比,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专说刻薄话,卡嘉听着,他俩都没觉出这种挑剔旁人的消遣,表面看来虽然没有什么害处,实际上却在把他们渐渐地拖进深渊里去。他们自己并没觉得简单的谈天怎样一步步变为讥诮和嘲骂,甚至开始诽谤起别人来了。
 
  “人常会碰见一些滑稽可笑的家伙,”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说。“昨天我到我们的朋友叶果尔·彼得罗维奇家里去,在那儿碰见一位念书的学爷,大概是你们医科三年级的学生吧。好一张脸,……杜勃罗留波夫⑦的脸型,脑门子上刻着深奥的思想。我们攀谈起来。‘年轻人,有这样一件事儿,’我说。
 
  ‘我读到一篇文章,有个德国人——我忘记他的名字了——从人的脑子里提取了一种新的生物碱:痴呆。’你们猜怎么着?他真的听信了,脸上甚至现出佩服的表情,好象在说,‘瞧,我们这班人本事有多大!’有一天我到剧院去,在位子上坐下。正好我前面的那一排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我们这班人’之一,大概是学法律的,另一个披头散发,是医科学生。那医科学生烂醉如泥。他根本没看台上的剧。他只顾打盹儿,鼻子往前一冲一冲的。可是只要演员开始大声念独白,或者光是提高嗓子,我们这位医科学生就吃一惊,推一下邻座那个人的肋部,问道:‘他在说什么?说得美-妙吗?’‘美妙,’‘我们这班人’之一回答。‘好哇!’医科学生吼叫起来。‘妙啊!好哇!’你们瞧,这个喝醉了酒的蠢材上剧院里来原来不是为了欣赏艺术,而是要找美妙的东西。他要的是美妙。”
 
  卡嘉听着,笑了。她笑得相当古怪,吸气很快,吸气和呼气有规律、有节奏地互相交替着,很象是在拉手风琴,同时她脸上只有鼻孔在笑。我心里发闷,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忍不住,冒火了,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别说了!为什么你们两个象癞蛤蟆似的坐在这儿,吐出气来弄得空中满是毒素?我听够了!”
 
  我不等他们嚼完舌头,就准备回家去。说实在的,也应该走了:已经十点多钟了。
 
  “我想再坐一忽儿,”米哈依尔·费多罗维奇说。“您答应吗,叶卡捷琳娜·弗拉吉米罗芙娜?”
 
  “行,”卡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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