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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时间:2017-01-27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流岚谊雅 点击:
指间沙

如果让《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变成薛蟠的概率有多大?不会微乎其微,但至少可能性极小,一个深居府门,身旁相伴着春闺少女,衣着绫罗,集万千宠爱,而另一个萍踪浪迹、寻花问柳,可以蔑视世俗的鄙视和法度的囹圄,大到强抢民女,小到调笑戏伶,这样的变化当然不会是容颜与体型的变化,是由善到恶的转化,看似不可不会,但却似非却是,宝玉也有公子哥的暴戾,薛蟠也偶露痴汉柔情。
 
那种转变或许在旦夕之间,又或许是漫长岁月,观者翘首而观可以指摘,可以劝婉,可以唏嘘,可以张手拉拽,可以大声骂责,但却不可回转,就如,对了!就如指间沙。
 
垂腰弯手掬一捧黄沙,捧在手心黄澄澄的,没有杂质,没有块状的沙球,丝丝缕缕,轻盈柔滑,起身站立间,沙缕顺着指尖缓缓落下,本来满满的黄沙在手心越来越少,漏下的黄沙顺着微风又尘归尘土归土,开始时或许还想去紧并手指尽量让它不遗任何的缝隙,两个手掌间也摊开更大的面,但这仍然阻止不了黄沙在掌中的倾泻,越紧握,越倾泻。
 
罢了!不过一捧沙,与我非亲非故,无恩无情。
 
索性往空中一抛,黄沙飞扬在空中弥漫开来,刹那间似是给天际间娇羞的夕阳罩了一层黄面纱,残留在指间的沙子就作为脏土了,轻轻拍了拍手干干净净,无牵无挂。
 
该入正文了,前面的那两个比喻说的都是一个人,那个人当然与我是有亲属关系的,而且在很多年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极好的,但如今虽谈不上形同陌路,但也凉薄不少,说了这许多至少要说他是谁了,他便是姨妈家的一个孩子,是我的一个表弟,至于真是名字却不便说了,只道他姓王,就叫做王长安。
 
王长安,望长安,家人在长安。
 
如果你在纷纷攘攘的街道上碰到了他,无论你是男或是女,都会不经意多看他几眼,眼眸如星,眉宇精致,肤色白皙,唯一的缺憾是个子有些矮,不过他在我脑海中的印象也不过是在两年多之前,在如今的这一段记忆的真空地带,谁知他又变了多少?至少个头应该是长高了。
 
姥爷酷爱《红楼梦》,因而常称他“宝玉”,他当然比不了那个衔玉而生粉妆玉琢的贾家公子,但至少是惊鸿一瞥间的却有神似的错觉。
 
姥姥珍藏着我和表哥还有长安以及姨妈第二个孩子长宁幼时的照片,悬挂在墙上,每每注目,轻抚薄灰,长安的相片在其中却是最引人瞩目的,粉粉嘟嘟的面容,一身天蓝色的毛衣,深蓝色的牛仔裤,眉目流转间,一双深黑色的双眸澄澈如一汪清潭碧水,笑靥如花酒窝浅浅恰到好处,在他身后的绿树高楼渺远模糊的更成陪衬,如此这般算是把身遭哥哥、弟弟算是都比下去了。
 
总角之交虽然比成人之交纯洁干脆的很多,但仍然要志同道合才好,或者说臭味相投才好。
 
或许因为年龄的差距有了隔断有了真空,我和长安的关系自幼不温不火,不冽不淡,哪怕是无聊的的时候用自己左手和右手对话也不会想起他,只有等到母亲说去姨家时,我才想起长安,想起那个自小就面白如玉,沉稳宁静的男孩。
 
我犹记得幼时有一次去姨妈家,舅舅家表哥恰好也在,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我在心里纳罕为什么表哥与长安可以走的如此之近,玩的如此之欢,我兀自在一旁摆弄一个檀木象棋,檀香缕缕探入鼻孔,眼神呆呆在一旁看着他们言笑晏晏,这时姨妈正好拿着一个数码相机过来,只说了一声“小伙子们,往着看!”
 
我有些蹙防不及,恍惚间,连惊讶的反应都已然滞后。
 
“啪!”影像定格,亦如时空定格,那张照片我至今未见,姨妈也多半已然忘怀,我回忆着那时表哥长臂挽着长安,笑容外露,我独自在一旁,愤懑无言,如果今天能看到那个照片那个场景,多半可以笑出声了。
 
我和长安能够走近,大半的功勋要归于眼前的电脑,前文说过无论是志同道合抑或臭味相投,总之想要情谊长久,同样喜好少不了,赵明诚和李清照因金石和诗书倾心相投,俞伯牙和钟子期也因为琴曲相交,就连楚汉的战乱年代的张耳和陈馀也同心于辛苦经营的赵国,虽然最后兄弟阋于墙也同样因为如此。
 
电脑在上,流岚长揖。
 
我最早接触电脑是在小学四年级刚开的微机课,那时就认识了这个像电视一样的东西,孩子往往因新奇而心动,初见就着迷,那时电脑还没有如今天这般普及,我犹记得我在高中时才真正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电脑,而姨家却是在很早的时候就买了一台电脑,微机课里的所学,在一天再去姨家时里亲手实践,其中的新鲜乐趣带着淡淡的青涩如今真是尝不到了,长安还小,便搬着一个杌子在旁边,惊奇的注目着一闪一闪的屏幕,目光随着鼠标在窄小的屏幕间划动着优雅的弧线,眼含崇拜的看着我,求着我教他怎么用鼠标点开这里?怎么用键盘打出这么一排整齐的字?我其实会的也不多,但至少当时可以唬住他了,身畔的赞叹与崇拜如春风和煦,暖阳温软,幼者爱崇拜,长者爱被崇拜,殊不知当时的我是享受着新奇的电脑还是耳畔的低语的崇拜惊叹之声?殊不知!殊不知!
 
年岁长了,会的东西就多了,渐渐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屏幕不但能打字,不但可以用画图信手涂鸦,不但能制作老师在课堂上像表魔术一般翻页的ppt,而且能听音乐,能看电影,更能玩游戏,可以让自己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的游戏!一次到姨妈家,长安在我耳边细语道:“你知道那个梦幻西游怎么装吗?”口齿还不清,第二句话时我才一愣,这名字似在哪里听过,“不会,但是我们可以去探索。”我犹记得,为了在电脑安装这么一个电脑游戏,整整用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安装要下载,眼见得下载提示的百分数缓慢的翻动,就像行走在宫廷永巷的宫女丫环,款款细步,轻抚衣袖,不徐不疾,不焦不躁,十里长巷,几时可以走完?
 
“哥。还没下载完吗?”他用手支着下颔,一晃一晃的,脖子边的红丝绳清晰可辩,那是姥姥给他的玉观音,水月观音,雕刻毕肖,他觉得隔得难受,顺手从衣间拿出,观音就在她身前轻晃,屡屡碰触到尖锐的桌棱,可那观音却已然含笑依旧。
 
我也等的烦躁,抬眼一般不过才40%的进度,一半还不过,在电脑玩别的游戏又怕把网速占去岂不是更慢了,于是索性不瞧它了,那就下了一盘象棋吧,不想他年纪不大,聪颖异常,上来就吃了我两个車,这还玩什么?我的一方就像兵败彭城的楚霸王,汉军催逼直直逼上了乌江江畔,楚歌渺远,月华暗淡,三千子弟兵消亡殆尽,抱愧乌江安能不引颈就戮?
 
“哥,多少了?”
 
“50%,还早着呢!”
 
他又失落的叹息,棋不再下,百无聊赖,抬眼窗外长街寂寥,没有一丝一毫同龄人欢笑嬉闹的动静,我们盘坐在纯毛地毯上,温暖舒适油然而生,我们闲聊着,聊着各自身边的逸闻趣事,他虽然因为年纪小口齿讷木,言语不清,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一不小心口水从红口白牙间涌出顺着嘴角流聚在下颔,他一警觉用袖子胡乱一擦抹不由“咯”“咯”笑了起来,他笑引得我也笑着,笑语充盈在屋内,如肆意涌动的水流流淌在任何一个幽辟的沟渠。
 
其实他也挺有趣的,只不过不接触,不深谈,没有相同的爱好牵引,关系不咸不淡也就只能不咸不淡。
 
“哥它停在99%不动了”他蹙着眉,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这时电脑弹出了一个文件已损坏的提示。罢了!那时的失望与黯然就如同率领岳家军迫近金国南京的被十二道皇家即令催逼的岳武穆,喟然长叹间只有一句“十年之功费于一旦!”
 
长安的脸上也是恹恹无光,垂头丧气。
 
后来姨妈搬了新家,离我家远了,无事之时也不会费尽周折走这么远的路了,路远了,人远了,关系也就渐渐疏离了。
 
每每见他只是在新年之际或者姨妈的造访或者我们的造访,虽然相见还是会说一些话,但却不再是如同一个人似的兄弟朋友该有的感觉。就这样淡淡的,我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上了大学。
 
去年年假回姥姥家,看到姥姥依旧同往常一般轻轻擦抚着悬着墙上的相片集子,这么多年姥姥的悬挂的相片愈来愈多,逐渐布满了整整一面矮墙了,姥姥回眸笑着看了一眼我,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游离在这琳琅满目的相片上,笑着指着相片讲述给我听,似乎每个相片背后都有它的故事,就像外婆珍爱的那个古朴鱼尾琴一般有故事。
 
“看!这是你小时候照片,这是你表哥小时候照片,这个,是小长宁的,这个……是小长安的。我分明的注意到姥姥眼神与话语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这结合几年间的听闻,我何尝不知姥姥在伤哪门子的心?
 
长安,还是长安。
 
我对他的记忆还是停留在搬家之前的匆匆一面,屈指算来两年光景了,他俊秀依然,但个子却长得迟缓,只不过略及我胸,两年间容貌未更改,个头应该是长了吧!青春华年个头自然也攒得快,然而他变化更快的是性格作风,他开始烫发,开始逃课,开始打群架,被老师劝婉,被同学劝说,被老师嫌弃,被同学排斥,在小小年纪就开始吸烟了!
 
为何?我想不明白,他性格乖巧,爱说爱笑,小的时候在村里行走碰到一只拴着粗绳子歪倒在墙边的狗都躲得远远的,紧紧贴着我,他就像素白的一块锦缎一尘不染,光鲜洁白,我死都不信这般的人会转变成那般的人。
 
后来,才恍然如悟,只有一尘不染的洁白锦缎才不禁脏,身畔的人或事如五颜六色的染缸,或如牡丹红,或如秋菊黄,或如皂角黑,轻轻滴一滴就会在锦缎中由点展成面,到最后的最后洁白殆尽,只有辩驳的五色交叉期间。
 
他聪明但是却爱玩,表面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越交越多,斑斓的五色蒙蔽了心,他或许也曾迷茫,但抽根烟不妨静一静,烟那么好为什么非要等到迷茫时再抽?他用当年注目我时的敬仰目光,同样注目着那些朋友,听他们胡侃,听他们说着游戏,听他们在说着那些歌厅中醉人的美酒和醉心的舞步。
 
 
上到初二时他就退学,其实他很聪明,听姨妈说,只要他一使劲,学习自然不成问题,聪颖只是聪颖,只要只是只要,皆如空想般的安慰
 
我只觉他如细沙,在我的指尖飘走,无可回转,罢了!黄沙浮在空中一刹那间似是给娇羞的夕阳罩上了一层黄色的面纱,一刹间让我恍然。
 
一刹间……
 
“啪嗒”“啪嗒”在耳畔响起了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键盘敲击的声音,在电脑的音响中更是如浪潮翻滚一般的激昂音乐,眼前幼小的长宁正在电脑桌前,神情专注于屏幕中那个自己操纵的那个所向披靡的战士,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眉宇和他哥哥一般的精致,恍然间如同一个人模样。
“你哥呢?还没回来?”
他眼睛没有丝毫的游离,手指也没有停下,良久才道:“在外边,不知道做什么,应该......快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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