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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地低于爱情(2)

时间:2009-07-1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叶倾城 点击:

  起初,我会很隆重地将它搁在茶几上,清晨阳光来唤它起床,那一刻是无声的音乐。但我的爱宠大概只能维持三天。接灰,这是所有清供的共同使命。我未必能每天擦。

  或者会有一二不拘小节的客人上门来坐着聊天,在我一声断喝后,才尴尬地发现,它不是烟灰缸;也许会有骄傲的女友一撇嘴:“这玩意啊,我们家多得是,从前,我外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摔它一个。”

  而诀别是什么?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在家里衣冠不整地晃荡,忽然听见铃声,我就像动画片里的粉红豹一样到处扑,是门铃、座机还是我的手机?袖管一带,它哐啷一声碎得一地都是……它是珍妃,被粗暴地谋害。

  即使它在我的粗疏里,历尽劫难惊险地活下来。又如何?迈克在文中,提过两只青莲色的陶皿,是吃草莓的必然用具,一只盛酸忌廉,一只盛黄糖,拎着草莓的叶托子先沾一沾忌廉,再在黄糖里滚一滚,犹胜山珍海味,一粒草莓给自己,再一粒,递给那人。他与爱侣十年相聚,玩笑间也说过:“有一天咱们分了,我一定强霸着这两件。”说是这样说,而且振振有词,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用以表示对整件事不在乎。事实上分手时候,他连爱人亲手烧制的一只陶瓶也送回。

  他永远忘不了草莓蘸奶油的甜——也委实腻了点。是他的错,他忘了“要想甜加点盐”的俗语。

  物我两忘,是太难的境地,失去或者伤害,都非我所愿。我轻轻搁回琉璃碗,对它说一句抱歉:拒绝,为了你好——也为了我自己。


  
  
夜宿黄河边

 

  
  他说:在兰州薄雾的六月早晨,扑进窗来的是叫卖声,西北口音硬铮铮的。连偶然的铃铛都不细碎,那是人家牵着牦牛上街卖牦牛奶,牦牛的长毛里裹着草屑和粪便,益发显得灰黑而沉默,可是牦牛奶却雪白。叫住卖主,挤了一碗,甘香得不可思议,忽然想起《出埃及记》,就有那种历尽千辛万苦后的甜。

  他说:天啊,这是不可能的。兰州是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应该有的一切,商场、超市、公汽、的士甚至肯德基,兰州全有,怎么会有人牵着牦牛上街。(我插嘴,但在北京,也经常看到马车在卖水果,好几个钟头,马儿驯良地摇着尾巴。)好吧,也许他住在兰州的远郊的远郊。牦牛奶?不,我没有喝过。也许大型超市里,会有软包装的吧。

  他说:春天兰州有桃花节。你会看到真正花的海洋,几座山上遍种桃树,绵延几十公里。兰州人倾城出动去看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孩儿面与花面相掩映;五月六月七月,兰州瓜果梨桃渐次成熟,最出名的当是白兰瓜。最好的白兰瓜,酒香扑鼻,果肉浸绿,非常甜,那甜里却还带一点点辣舌头,像火暴脾气的女子,像你。兰州女子到了夏天,往往就不吃饭也不吃菜,每天只吃瓜与果,言笑间,渐渐有了水果的馨香与精灵。

  他说:即使在最好的日子,兰州上空的烟尘也终年不散,这是一个天似穹庐的城市。三四月下土,像南方城市下小雨一样,刷刷地下着细土,下楼去拿趟报纸,再回来就尘满面鬓如霜,仿佛已经过了一段半生缘。冬天,城市里所有的旅游景点都关门谢客,太冷,耗不起那暖气费。十一月,就开始灰蒙蒙的大雪,想都想不出来的灰黑色的雪,那是脏的具象化,你彻底地、无可遁逃地知道,你每天在呼吸什么到肺里来。

  他说:兰州最出名的牛肉面馆,是马子禄、半坡和萨达姆。无论冬暑,无论是渴睡的早晨还是黯淡的午夜,总可以找一店,要一碗“二细”加肉,端出来热气腾腾一大碗,有道是汤清萝卜白辣椒红香菜绿,而面,是筋黄的。最好一手端碗就蹲在人行道上吃,满头大汗之际,这人生,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他说:兰州牛肉面是真好,嗜之者如命,可是你这样一个挑嘴的人,很难说。面馆的每一张桌上,都放着生蒜的小筐,食客都一口面一口生蒜酣畅淋漓着,而你,我知道你不吃蒜,而且极其厌恶生蒜的气味。他问,你最深爱的人,你能吻他刚刚吃过生蒜还没有刷牙的嘴吗?我想了想,摇头。他说,就是这样的,爱与接受,不是一回事。你的灵魂也许愿意,但身体,抵死不从。

  而我究竟该如何想象兰州。那座黄河边的城市,是中国的陆地之心,它旷悍而懒散,它出摇滚青年和文艺青年,但没有什么人真正冲出来成为一代宗师。却有两个男人,分别向我讲述,他们心中与生命中的兰州。

  他说:来吧,明年六七月份,让我带你去黄河,让我们在河畔相抱而眠。

  他说:请你不要来,谢谢。因为,我不敢,面对你。

  而我,晚上推开窗,北风呼啸,我依稀仿佛,听到黄河的咆哮。

  这一生,究竟有没有机会,夜宿黄河边?


  
  
对他说不

 

  
  我蛮能理解所谓的“三不男人”。就像我一向只买固定口味的酸奶,对其他牌子看都不看一眼;但超市搞促销,送我一杯新品牌酸奶,我也不会拒绝;喝了就喝了,这会儿超市再揪着我说,你得负责,你必须买一瓶呀——我会认这账吗?提得起、放得下,掉头而去的姿态里有一种残忍的优雅。

  我也蛮能理解爱上他们的女人。有资格三不,显然不是过幸福生活的贫嘴张大民或者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经济上过得去,外貌气质有可观之处,对于女子的美和智慧,懂得适度地表现赞赏与倾倒。他们当然不会缺女人,越不缺,越淡然,越显得静定沉着,决胜于千里之外。这一切,对于女人都是诱惑,不致命,但已经值得情不自禁蠢蠢欲动。

  ……多半无一例外,女人们惨败下来。我的女友,遇到过三不男人之后,满面泪痕地对我说:“我觉得他是骗子。他……他最后还要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骗?谈不上。他不曾承诺给她一座玫瑰园,对于自己的立场,暗示得很明白;法律不会追究他,因为她并没有财物损失;舆论也不甚同情她,何苦来,明明是您自找的。

  而她的受伤,大概只缘于自大。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山鲁佐德,其他女人被抬进皇宫,都逃不过一夕欢爱后的被杀被弃,她却格外美丽聪慧纯真,韩剧日剧台剧里,鲁男子们不都向天真的女子投降吗,何况一个三不四不的男人。然而全世界只有一部《一千零一夜》,其他故事,男人听了二十分钟就不耐烦地换台,她满肚子花团锦绣就此没有问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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