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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开(4)

时间:2013-07-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陈蔚文 点击:

    但郑庆还是想争取,“不然你和我妈睡,我睡客厅。”

    “别!你妈那鼾声,我是没法睡!”

    去年回郑庆家办婚事,中途一个亲戚来,车晓玲和婆婆睡了晚,半夜醒,就听婆婆打鼾呢!郑庆说妈年轻时不打鼾的,可能年纪大了,呼吸道有什么问题引起的。总而言之,车晓玲不想婆婆来,且是这时候,不说别的,就这么多人轮洗手间也够呛!那回在婆婆家,她一大清早肚子痛,偏婆婆在厕所——婆婆便秘,每天早上都得蹲好一阵,她肚子痛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弯腰扭膝,攫拳龇牙,肚里翻江倒海,快决堤了!好在婆婆可能听见外头有动静,冲水开门。平素,婆婆用过的厕所她总要等阵再进去,让味儿透透,那天婆婆一出来她就冲进去了,屏着气,扯裤子都来不及——若五个人住一起,共用一间厕所,那会混乱成怎样?自个儿爹妈急起来还能敲门催催,婆婆在里头怎好催?再有,如打个车去哪儿玩儿,四个人一车刚好,五个咋塞?

    5

    岳父母就到了,大包小包,光小干鱼就带了两三斤,腌辣椒两大瓶。吕老师说广州买不到这些。来的第二日,吕玉琴老师一大早架起油锅炸开了肉皮,说做烩杂素,晓玲爱吃,油锅冒着腾腾热气,郑庆心里咝咝冒着冷气。“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吕老师一来就宣讲了健康的作息规律。岳父在各处敲敲钉钉,说房里挂钩少了,挂东西不便。才来两天,超市泡沫盒在厨房摞了一堆,留着当就餐托盘,阳台支了个匾晾鱼干……这晚郑庆回来迟些,进门,车晓玲和父母正吃晚饭,三人说着家乡话,吃得带劲,郑庆觉得自己像个多余外人——若妈来了呢?

    从房子出资比例来说,郑家出了九万,车家出了十二万——他只是股东,车家才是董事。

    岳父母来的第三天是周六,车晓玲把一天都安排满了,白天逛街,去几个景点,晚上去本地小吃城。车晓玲兴致勃勃,老实说,郑庆原本哪儿也不想去,几宿没睡好,疲累不堪。但没法,这不比其他,属于非去不可的外事活动,关系双方建交——岳父母对他这个女婿并不满意,和大女儿车晓云排场的婚姻比起来,车晓玲不说清仓蚀本,至少也是季末打折。对亲家只拿了两万给儿子办婚事,吕玉琴老师是耿耿于怀的。但吕老师毕竟是老师,是有知识受过教育的女性,当郑庆面没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有时比说过什么还让人如坐针毡。郑庆觉得岳母表情像奥数般难琢磨,相比,岳父更随和点——郑庆听说岳父四十六七岁时闹过次婚外恋,爱上下属单位一个二十三岁姑娘,写了许多炽热情书,找机会安排她和自己一起出差,出差途中,他表白了爱情,深夜跪在姑娘床前,把她吓得要叫酒店保安。回来姑娘就向领导汇报了,有情书为证。这出老房子着火的艳闻一时沸扬,不过,现在郑庆是一点看不出岳父着过火的痕迹了,他笃定坐在电视机前,胸怀国家时局,宁看前列腺专科广告也不看电视里晃荡的三点式姑娘。小吃城人很多,排了半小时队,坐下,郑庆长舒口气,一天逛下来,他对车晓玲一家的体力只觉崇拜。他们且走且停,货比三家,讨价还价,间或岳父还要就如今物价作政策层面的纲领性发言。郑庆几次觉得快到极限,他勉力支撑,给岳父母倒酒让菜——他想妈此刻在干吗呢?一个人,冷清孤单,等他的电话等得心急。吕老师问了声:“郑庆,你妈还好吧?”“好”,郑庆说,“她前几天打电话说想来玩玩儿呢”。吕老师和车晓玲飞快交换了下眼神,把话岔开了。

    有关女儿车晓玲的婚事,吕玉琴当初是有些无奈接受的。车晓玲不漂亮,遗传的瘦,但她爱打扮,这就瘦出了几分气质与时尚感。来广州后,她先和一个小她三岁的男人恋爱,那男人修长的手,黑亮的眉毛,笑起来嘴边有个浅浅小窝,还有给杯水就敢发电的壮志。他来势凶猛,她一下没站稳就被他浪头打晕了,可她才晕着浪头又过了。问她借了四千块,他手机再打不通,她不想把他定义为骗子,宁肯相信他碰上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困难。他骗了她,她心底还是喜欢他。他骑辆二手“大路易”,车子发动好半天才能打着引擎,有时骑着又熄火了,有回过个铁轨时车突然熄了,远远有列火车驶来,车子老沉,卡在铁轨不动,简直像惊险的好莱坞电影,黄昏空气里迸发剧烈摩擦的气味——她把它读成了死生契阔。她急了,拼了命替他推,高跟鞋把脚崴了。深秋,她一身全被汗湿透。那次他很感动,说,我还以为你会吓得跑掉呢!她说,怎么会?!那一刻,她的确觉得两人的命是系在一处的!她不能扔下他,那么大的广州,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经历过这样的事,他怎么还会借钱后就玩儿失踪呢,她拒绝相信自己糟糕的运气,虽然事实明摆着。这时就有个大她十三岁的男人出现,从精神上抚慰她,物质上支持她,他是公司的一个地市经销商,长相普通,但正因普通更显稳重老到。她原本也觉得和他没可能,但一来二去的吃饭K歌短信,也就有些说不清了。他有太太,不过感情不好,他说离婚是早晚的事,他们想等女儿高考完就办,大概还有两年时间。她过生日,他送了条从香港买的古琦丝巾给她,还有一捧玫瑰,带她去酒店顶楼吃饭,那个酒店的楼层和消费一样高,三十几层,她在举杯的刹那仿佛觉得他把整个城市的灯火都送给她了。作为回礼,那晚车晓玲把自己回赠给了他。在一起快两年,她发现他根本没有离婚诚意。而她不觉二十七了,仍瘦,但和二十出头时的瘦又不同了,那时的瘦是诗,是词,是柳叶婉转,这时的瘦就有些显出局促了:年龄越往上,女人的瘦就越显得资金周转不过来似的。她有点慌,原本和那人在一起就瞒了家里,她又催他,男人说这事有些麻烦,太太得了抑郁症,他若提离婚,女儿会恨他一辈子——终究,女儿才是他嫡亲的人,最在乎的人,最不舍得伤害的人哪。或者,女儿是他早准备拿来搪塞的理由吧,车晓玲的心冷掉了,一冷,就发现,这事原本通俗,打开头,她就该想到收梢,她哪就会是这种通俗故事的一个例外?和超市摸奖一样,人人都抱了点自以为是的运气,最后摸上来的不外乎全是安慰奖的扑克一副。她从同居房子搬出来,隔周再取落在那儿的东西,发现锁换了。他说是太太发现,找人换的——他尽可以把什么都往太太女儿身上推,反正,她在她们面前名不正,言不顺,唯有理亏,也不可能去找她们。认识了职员郑庆。和她同年,相貌是看一眼再想起要费劲的那种,五百度近视,有不少白发,少年白,头发山鸡般地支棱着,青春痘在脸上留下了些暗印,略厚的唇,话少。若在前几年,车晓玲不会同他有什么瓜葛,但此时的她已非彼时的她,只想找个江阔云低、宜成家的男人。那段日子她消沉得很,郑庆没问过她过往,她也不想再提。不再提,此前所有过往就有可能变成消逝的隐匿。有晚她不舒服,他来给她做饭,炖鱼头豆腐汤,小火煲了四十分钟,撒在面上的芫荽择洗了五分钟,超市最后一把,有些蔫黄,郑庆一根根择,坐在小凳上的郑庆蜷弯着身子,眼睛快凑到菜上。窗外,谁家传出王杰的老歌《安妮》,“安妮我无法忘记你,安妮我不能失去你,安妮我用生命呼唤你……”车晓玲埋在被子里哭了,谁会用生命呼唤她呢?又有谁值得她用生命呼唤?她所经历的男人啊,都全他妈的不是玩意儿!她哭得泪流满面,那些纷扰的前尘往事从此都去了吧!她车晓玲要找个人择日嫁了!和郑庆认识半年后,结婚。吕玉琴知道女婿郑庆的家境时,心有不甘,但女儿也二十八了,大女儿车晓云的儿子都上幼稚园大班了。吕玉琴炒股,知道车晓玲既错过了抛的最佳时机,只能当断即断,等下去,风险相当大,没准从此套牢——如今多少大龄和老龄女单身?无论如何,郑庆家境虽不尽人意,但他本人配车晓玲也差不到哪儿去吧。而且,吕玉琴和女儿车晓玲共同觉得还可安慰的是,郑庆毕竟可靠,情史清白,现在找个情史清白的男人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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