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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第二十七章)(4)

时间:2013-03-0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艾伟 点击:

  可是,那年夏天,天安不但没有回到她身边,相反。她经常见不到他,偶尔回家一次,就迅即在她眼前消失。她开始反思自己和天安的关系,天安是不是一直对她有成见呢?为什么他这么忽视她?他难道不知道她对他有多好?天安这样做是因为她在广安的不名誉事件伤害了他吗?但不管怎么说,天安不可以这样对待我,即便我曾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也不能这样无情。她越想越委屈。
  杨小翼对天安有了哀怨的情绪。她还恨伍思岷,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让儿子对他这么着迷。
  由于这种情绪日积月累,有一天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那天天安回家,杨小翼要求他陪她去逛街,天安露出犹豫的表情,好像很不愿意。他的这种样子深深地伤害了她,她骂道:
  “你走吧,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父亲出来了,就把娘忘了。”
  说完这句话,她实在忍不住了,呜咽起来。
  天安站在那里,吃惊地看着她。他显然很窘迫,他来到她身边,抱住她:
  “妈,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把你忘记呢?”
  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着说:
  “你爸出来后,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妈妈?”
  天安脸红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他憋了半天,才说:
  “妈,不是的,我恋爱了。”
  杨小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止住了哭泣。这个消息太突然了!这么多年来,天安没有这方面的任何行动,她都不太去想这事了,在她的意识里似乎天安不会有恋爱这档子事。
  “真的?”
  “那还有假啊?”天安一脸真诚。
  那一刻,杨小翼悲欣交集,她一把抱住天安,不再说一句话。她想,多么好,天安恋爱了,他一切正常,他爱上了一个姑娘。
  在杨小翼的要求下,天安终于把女朋友带回了家。
  杨小翼一见到那女孩就喜欢上了她。她叫沈娟,是伍思岷所在的科技公司的职员,在办公室当秘书。她并不乖巧,不善言辞,也不算漂亮,却有一种低调的清秀。看上去特别干净,她目光沉静内敛,脸上有一种温婉的柔情。
  天安看出杨小翼接受了沈娟,相当得意。杨小翼在厨房忙乎的时候,他溜进来问,我眼光不错吧?杨小翼说,不错,验收通过了。
  为了完成关于民国时期监狱制度的新论文,那年春天,杨小翼去了一趟江西上饶。她了解到上饶集中营当年的管理人员还在人世,她想去采访他。
这是她的工作方法,她喜欢第一手原始资料,对那些已形成文字的资料持怀疑态度。当人们用文字表述历史的时候,往往喜欢选择或加入一些戏剧性的东西,而忽略事实最为质朴的一面。
  在江西上饶,杨小翼参观了当年上饶集中营旧址。在翻阅当年集中营档案时,她看到景兰阿姨的资料。她从中了解到景兰阿姨的磨难更多不是来自于集中营管理者,而是一起被关押的同志。当时景兰阿姨的处境十分困难,同牢房的党组织怀疑景兰阿姨是国民党的卧底或线人,她在牢里被孤立起来。她经常被同志告发,说她违反集中营相奖规定,她因此常常被管理当局残酷处罚。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景兰阿姨默默忍受着同志们的误解。
  看到这些材料,杨小翼为景兰阿姨难过。
  她在上饶待了一个月。采访结束,她迅即回到了北京。
  她回到家,打开门,一股霉气直刺鼻子。家里的窗帘拉着,房间一片黑暗。家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头,她打开灯,看到餐桌上堆着一些吃剩的食物,有蛋糕和一些街头买来的卤肉。上星期五是天安的生日,他说他在家里和女友过生日,杨小翼还特意打电话回来向他祝福。不把餐桌收拾干净不是天安的风格,伍家人都是很爱整洁的。天安这是怎么啦?
  她赶紧开窗通气。然后收拾桌上的残羹。她想着打个电话给天安,问问他怎么把屋子弄成了这样。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天安房间里有声音,是低低的咳嗽声。她心一沉,赶紧开门进去。
  天安躺着,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头发很长,眼眶深陷,眼神却十分明亮,像是有一簇火在眼眸里燃烧。但这簇火是破败的,是正在燃烧的荒草之火,疯狂而无序。她害怕的是荒草燃尽的那一刻。
  她问:“天安,你怎么啦?你生病了吗?”
  他整个身子蜷缩着,好像想就此使自己变小直至消失。他说:
  “妈妈,你回来了?”
  “是的,天安,你出什么事吗?”
  “没事,妈妈。”
  她抚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她问:
  “沈娟呢?”
  他没有回答。他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从床上爬了起来,说:
  “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我还没收拾餐桌呢。”
  “没关系的,天安,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躺着吧。”
  杨小翼想天安一定碰到痛苦的事,只是他不肯说出来。天安表面天真,喜欢向人展示阳光的一面,他总是把内心的阴影深藏起来。
  “天安,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妈妈。”他反过来劝慰她了。
  天安努力地去上班,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但他内心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杨小翼很担心他,她猜测这痛苦一定和恋爱有关,她希望天安说出来,这样他或许会好受一些。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得那么严实呢?
  因为从天安那里无从知晓任何事,她想和沈娟谈谈。作为母亲也许不应该参与到儿子的恋爱中去,但她没有办法,为了天安,她必须这么做。沈娟接到杨小翼电话,似乎很慌乱。杨小翼开门见山,谈了天安最近糟糕的心情,问她,是不是她和天安出了什么问题了?沈娟一开始否认,后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但沈娟始终不肯告知她和天安究竟发生什么事。
  杨小翼想和伍思岷讨论一下天安的事,约他见面。伍思岷竟然对天安和沈娟谈恋爱一无所知。伍思岷很吃惊,说,这怎么可能呢?杨小翼问,为什么不可能?天安从来没有同你说起过吗?伍思岷支支吾吾地说,沈娟和老板马克处得很好。杨小翼问,怎么个好法?伍思岷说,不清楚,这种事我不好问,只是个人感觉,总觉得马克和沈娟很默契,两个人不用多说,就明白了。
  可能找到了事情的根源了,如果是这样,那问题大了,天安原本脆弱的心理可能会崩溃。他这么天真的人,怎么会想得通这么复杂的人间游戏呢?想起天安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杨小翼的心一阵绞痛。她决定同天安好好谈谈,他必须把这些痛苦讲出来。亲爱的儿子,你不明白吗?只有说出来,痛苦才会离你而去,独饮或反刍痛苦只会让它成为你身体的毒瘤。亲爱的儿子,你要相信我,要忘掉它,只能正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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