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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营(4)

时间:2023-06-2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雷达 点击:


    冬天,夜里飘起雪花,我被尿憋醒,不得不披上棉衣去上厕所,我沿着通往厕所的小石子路狂奔,因远处的路灯晃眼,低头的我与迎面来的另一个低头的人猛烈相撞,我被撞飞到小路边结冰的田地里,昏了过去,天亮才被人救起。满面是血的我忽然发现,心爱的操场,远方的山,全被白雪笼盖,雪花儿还在轻轻旋舞,落在我滚烫的脸上,好冰凉,好舒服啊。我忘了我正在浑身发烧。

    冬天,黄河结了厚厚的冰,人、马车、汽车都在河面坦然而行。转到初春,黄河的冰就融化了,当地人叫“开河”。“开河”的场面永远难忘:天蒙蒙亮,还在睡梦里,忽有人喊,开河了,开河了!我一骨碌翻下床,揉揉眼睛,跟着同学们往河边跑,隐隐听到黄河发出一种断裂般的闷响。人越聚越多,一齐站在河边,被那浩大阴沉的气势所震慑。巨大的冰块像是一个个怪兽,互相追逐着,撞击着,旋转着,有些冰块甚至要冲上岸来捉人。我们赶忙倒躲,棉鞋都湿了。此刻,独自一人是不敢站在河边的。

    后来我发现,我是永远离不开黄河的,黄河也好像永远紧紧地搂着我不放。幼时,我亲近天水老家的渭河,常在渭河边玩耍,其实那也是黄河的支流。从初中到高中直至上大学,不管我家搬到哪里,母亲的工作调动到哪里,从城东到城西,从南岸到北岸,总是紧挨着黄河。黄河与我有道不清的缘啊。

    黄河的声音,至今还会在梦中响起。它成了我解读兰州历史文化的一把钥匙。兰州所在的这片河谷,千年来一直是征战的沙场,汉唐宋,元明清,这里上演过无数的杀伐争斗。“开河”的声音不是冰河的嘶鸣,而是无数朝代在兰州河谷的战争中阵亡将士曾经的搏杀和呻吟。这使我读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格外有感应: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究竟是以历史的势态来解读这些声音?还是以文学的人性观念来体认这悲愤?是以哲学的价值来判断其意义?抑或以宗教的精神来感受它的神秘?我在这一时期目睹了许多荒唐古怪的事,爱思考的我在这一时期既敢于质疑又时常陷入莫名的困惑。

    相对优游的岁月很快结束了。1958年下半年,我进入高二,大事件纷至沓来,十分密集。“三面红旗”发布了,它们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的口号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大跃进的目标是“超英赶美”,二十年进入共产主义;人民公社成立之前,先有个“组织军事化,生活集体化”,接着全国各地就纷纷成立人民公社。刘家堡高级合作社自然不甘人后,我们全校师生打着小旗,锣鼓喧天地绕着堡内的土路走了好几圈,高呼着“人民公社好”。有人放鞭炮,青烟团团。但我没怎么看清过社员的面孔和表情。

    那时人们最爱说的词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有“又红又专”。上课与劳动交织进行,两者已发生剧烈矛盾,上课渐成一种敷衍,走过场,可有可无;而劳动变成了主课,层层加码,无休无止。“拔白旗,插红旗”的声浪高涨,大字报永远贴满墙,我的几位老师因被拔了白旗“榜上有名”而面露沮丧。政治的暴风雨又在集聚着能量,只待霹雳一声。

    四

    “大跃进”一声炮响,工农速中的秩序全乱了。赵奋生创造性地提出了“劈北山,挖鱼池,大炼钢铁”的响亮号召。每天大喇叭里喊得山响。我们一边应付似的上两节课,大部分时间转入了盲目的艰苦劳动。

    这个口号的提出,是有背景的,甘肃当时已启动震惊中外的“引洮上山”工程。发动这个工程的初衷是理想主义的,是为了尽快彻底改变甘肃的穷困、干旱面貌。甘肃素有“陇中苦瘠甲天下”之说,其所以苦,就是没有水;而引洮工程就是要解决水的问题。它要把洮河水从陇南岷县的古城村引出来,让大河翻腾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山头,一直引到陇东庆阳的董志塬上,全长一千多公里;计划一边灌溉田地,一边利用落差发电,在山顶上跑轮船,使其成为超过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的“高山运河”。当时设想,20多个县将面貌焕然一新:“旱地变水田,山顶稻花香,米麦堆满仓,绿荫遍山冈,牛羊数不尽,鱼鸭满池塘”。这是多么富于想象力和诱惑力的方案。朱老总恰来甘肃视察,听了汇报很兴奋,当即题词,称为“甘肃英雄人民战胜自然的伟大创举”,毛泽东、周恩来都接见过工程劳模。当时的省委书记张仲良说“引洮工程是伟大创举,是大跃进的产物,只准办好,不准办坏;只准加快,不准拖延。”那时有首著名的红旗歌谣,道是:“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喝令三山五岳,我来了!”简直就像专为引洮上山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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