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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营(3)

时间:2023-06-2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雷达 点击:


    学校的图书馆,在一小院内,左手是阅览室;高台阶上是借书处,一次可借二本。我经常乱借一气,有的书一翻太深奥,只好赶紧退掉。我当时借看而印象较深的有,戈宝权编的《普希金文集》,汝龙翻译的《契诃夫小说选》,郑振铎主编的黑皮老本的《世界名著文库》,还有《巴金文集》《茅盾文集》《沈从文小说选》等等。契诃夫的《变色龙》《小公务员之死》让我乐不可支,笑出了眼泪;巴金的《萌芽》,写矿工的苦难,很吸引我;沈从文的《三三》《萧萧》,读来觉得很凄迷,但不是很理解;茅盾的《腐蚀》,是一个女特务的日记,我也不是很懂,但这书的自序中有段话:“呜呼,尘海茫茫,狐鬼满路,青年男女为环境所迫既未能不淫不屈,遂招致莫大的精神痛苦”,我每读总觉很过瘾,就记住了,念念不忘,不想竟记了一辈子,至今还能背诵。

    还记得,有天晚上,我在阅览室一口气读完了收获杂志上闻捷的长诗《复仇的火焰》,被浓郁的边疆情调和浓烈的诗意所打动,尤其是巴里坤草原上苦难的爱情。我走出院子,仍心潮难平,恰见一轮明月洒下万丈清辉,校园里如水如梦。我走,月亮也走,我停下,月亮也停下,我竟小跑起来,望着月亮和月边的流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这个青春感发的夜晚,终生难忘。

    因为一个同乡兄长在一家单位掌管图书,我借到了《人民文学》1956年、1957年的两个合订本,那些被打成“右派”的作家的作品或被视为毒草的,我读了很多,如《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在桥梁工地上》《红豆》《美丽》《爬在旗杆上的人》《小巷深处》等。我还读了其他刊物上的《戒指》《在悬崖上》《棱角》等等。理论文章则读了何直的《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钱谷融的《论文学是‘人学’》等。我读得津津有味,沉溺其中,废寝忘食,钻研之深不亚于当时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在潜意识里,我认同这些作家的良知,对文艺开始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对当时的批判心存质疑。我觉得我很早就有一种叛逆性。有这样的阅读积累,使我在多年后的1978年,跨进文艺报社时,实际也是初入文学界时,我对文坛的熟悉程度,包括对作家作品的了解之广,使一些老同志颇感惊讶。我进文艺报没多久,就提出了访问王蒙的选题,并说我自己想写,得到了冯牧、孔罗荪、谢永旺等领导的首肯和支持。后来我抓住空隙,访问了回京探亲的王蒙,写出了访问记《春光唱彻方无憾——访王蒙》,发表在1979年初的《文艺报》上。那时王蒙还在新疆,还没有彻底平反。这当然是后话了。任何事都有来龙去脉。

    三

    也许因为年龄最小,也许因为一时没有找到好朋友,我当时感到很孤独,经常中午或下午从学校后门溜出来,沿着刘家堡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田埂,沿着黄河滩边上曲折的洼地或高岸不停地游走。那时社员们都在堡子周围农田里作业,河边显得空旷而不见人,弯弯的田间小路偶有板车上掉下来的一只西红柿或茄子什么的,颇像一幅西洋油画的意境。寂静使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春天,往西北方向望去,会猛然发现,“桃林社”的桃花一夜之间开了,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惊艳,几千棵甚至上万棵桃树忽然绽开了粉红色的花朵,而衬托着它们的背景却是寸草不生的赭褐色的绵绵荒山,于是,最鲜艳、最奔放的花儿与最苍凉、最沉默的秃山构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桃林像红霞,像红海,像火焰,在山脚下流淌着,在万古苍凉中寂寞地浮游着,燃烧着。安宁的桃花非常之美,我们只是静观和欣赏,那时并无多少宣传,不像现在,一到桃花季节,兰州就必然要举行盛大的国际桃花节,招商博览会,西部商洽会之类,声势越搞越大,桃花的美反倒褪色了。

    夏天,正午的河滩不见一人,我像行走在洪荒时代,有时我跃上一个高坡,放声高歌“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虽无听众,也有几分豪气。走累了我就脱光了跳进黄河游泳,然后赤条条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想象着附近的林子里有一个仙女下河了,我像童话中的英俊少年一样藏在树后,悄悄藏起了她的衣裳。我觉得我年轻的身体里正有一种狂野的东西在膨胀。我正美滋滋地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学生娃,你真是精尻子撵狼哩,胆子也太大了,这水你也敢下吗,你看见那种漩涡没有,漩进去你水性再好也凫不上来了。我抬头一看,见是一个放羊的中年人,肤色黝黑,目光炯炯地盯住我。我有点狼狈地赶快穿衣,朝他傻笑着。我奇怪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时,我才注意到,在这条并不宽却很深的支流里,有漏斗样的漩涡在我身边停了一下,流走了,一会儿又来一个,又停了一下,似有所待,好像执意要把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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