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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回到母亲河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彭学明 点击:
2014年中国散文排行榜(全文在线阅读) > 这样回到母亲河

    彭学明

    一

    就那么一针,娘就突然地去了。

    娘望着我不舍而无望倒下的情景,成了一幅永远的画面,定格在我的今世与来生。娘倒下时艰难伸出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手,那双哀求无助的眼,是画面里最尖锐、最残酷的,深深地钝锉着我的心,让我无处安生。那一针,常常把我从噩梦中打醒。

    娘没来得及交代一句话,娘没来得及流一滴泪,娘也没来得及喊一声儿,我就恶狠狠地、硬生生地把娘推进了阎王殿。娘一直不肯去医院,说那是往阎王殿里送,娘到了医院也不肯打针,说那是索命的毒药。在娘的眼里,那针已经不是针了,而是蛇,针头是蛇吐的引信,药水是蛇含的毒液,一旦下去,就会毙命。可我就是不相信,我硬是以我的固执和无知、凶狠和暴戾,逼着娘去医院,就医打针。手无寸铁而又奄奄一息的娘无处转身,更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把自己一步一步逼近死亡,送上绝路。千辛万苦,万苦千辛,娘在缓缓倒下的那刻,是不是特别地寒心?

    我知道,我心疼娘,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愤怒地对待娘?娘不就是固执地不肯上医院吗?我为什么要那么粗暴地把娘逼进医院?我为什么就不和颜悦色地、好好地劝说娘、央求娘、哄哄娘?娘不就是固执地害怕打针、不肯打针吗?我为什么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为什么不能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依偎在娘的床头,轻捏着娘的双手,为娘壮胆、给娘安慰?娘缓缓倒下想抓住儿的手求救时,我为什么还那么气呼呼地、冷酷无情地站在一旁,不把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娘,就那么讨儿厌烦和记恨吗?

    狼再狠,没有我狠。

    蛇再毒,没有我毒。

    朋友安慰我说:你也是为娘好,你也不会想到娘就这么去了,你是好心办坏事。

    我说:不是,一点也不是!一个人,在娘死时,都没有给娘说一句温顺的话,都没有拉娘一把,这个人就不是人,更不是什么好心办坏事!想想看,当含辛茹苦的母亲在临终的一刻一秒都是在儿子愤怒的骂声和吼声中闭眼时,这个儿子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这个儿子是好儿子吗?这个儿子会良心安宁吗?

    我,就是那个良心不安的儿子。

    我完全彻底地把娘弄丢了。

    我不知道把娘丢到哪里了。

    我不但弄丢了娘的爱和生命、娘的快乐和幸福,更弄丢了娘的历史和未来。我不知道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知道娘想什么做什么。娘的童年少年,娘的青春爱情,娘的快乐悲伤,娘的内心隐秘,娘所有的人生轨迹和生命历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娘的老家在湘西花垣县下寨河,只知道娘十来岁时,嘎公(外公)被国民党抓壮丁走了,一去不知生死,杳无音信。嘎婆(外婆)带着娘和舅舅、大姨逃难到了保靖县水银乡的梁家寨,嫁给了一梁姓人家。舅舅改姓梁。娘和大姨还是跟着嘎公姓吴。娘大名吴桂英,小名吴二妹。

    其余,就是空白。

    娘在娘那个家族里,只是一个过客,匆匆一过,就没人再会想起或无从想起。也许娘的老家也在某个时候、某个场景想起过那个叫做吴二妹的小姑娘,但岁月沉重而艰辛的风沙,把娘的身影彻底湮没了,老家找不到娘的一点踪迹。在我的记忆里,娘也一直没回过娘家。也许,娘的娘家什么都没有了。娘注定了一辈子都被家族忽略,被儿女忽略,被世人忽略。

    娘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世界上什么最蠢?

    我讲:不晓得。

    娘笑:牛。

    我讲:哪门(怎么)是牛?

    娘讲:因为牛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个人要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肯定最蠢。

    的确,牛不像狗和鸡一样走了千里还能回家。所以,我们湘西人讲一个人蠢或傻时,常拿牛来比喻:潲(蠢)得像牛。

    娘就是一个乡村哲人。

    而我明白得太晚。

    在张家界工作时,我有一次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心血来潮,问娘想不想回花垣县下寨河看看,要是想,我抽空带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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