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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回到母亲河(4)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彭学明 点击:


    我给大舅家那边的远房亲戚每人送了两瓶茅台和一千块钱,算是代替娘走了一次大半个世纪都没有走过的亲戚。没进老后坪时,我以为娘和舅舅一样在老后坪待过,到了老后坪,我才知道,这些亲戚,娘都没见过,更别讲走过。这些亲戚除了知道大舅外,也不知道还有娘和舅舅这样的亲戚。岁月走得太快,日子过得太难,即便很近的亲戚亲情,都会变得远隔千山万水、互不相认。当人心和人性也变得冷漠时,即便只隔着一层肚皮,亲戚也不是亲戚,亲情也不是亲情。娘虽然一生都在挣扎和流浪,可娘的心中一直都给亲戚、亲情留有一把椅子、一个座位;娘的梦里,一直都在亲戚、亲情那里匆匆赶路,等待落座。娘曾经无数次想过寻找,想要越过这千山万水,拥抱亲戚,体味亲情,可,娘最终因为贫穷流浪,因为年老体衰,因为我的粗心大意和冷漠而未能如愿。

    我是代替娘来还愿的!

    我想,娘要是知道我在寻找自己的血脉、走访娘家亲戚的话,娘一定会高兴得老泪纵横。要是有金山银山,娘都会全部送给这些亲戚们。

    可是,我很明白,老后坪还不是娘的根和我的根。下寨河,才是娘的根和我的根。我还得到下寨河去。

    下寨河才是娘的母亲河。

    三

    当我第二次踏进花垣县寻根时,已经是二〇一二年的四月二日。湘西到处都是明媚的春天。

    湘西的春天里有嫩绿的叶芽和烂漫的山花。湘西的每一座青山都被新嫩的春光翻晒成嫩绿的叶芽,对着蓝天,竞相绽放。苍茫的绿意,滚烫的翠色,缠绵的诗情,都像黄鹂柔情蜜意的舌尖,一枚一芽,轻盈弹唱。一山一山的白梨花被弹开了。一岭一岭的红桃花被弹开了。一坡一坡的黄油菜花被弹开了。还有一树一树不知名的各种野山花也被弹开了。岁月的颜色。大地的锦缎。自然的杰作。白的素净,红的羞涩,黄的华丽,紫的矜持。而绿,永远是湘西最柔美的表情和笑容,光鲜鲜的,亮闪闪的,洗尽铅华,绝代风情。

    下寨河在花垣县窝勺乡。到了下寨河,我才知道,下寨河既是一个村子,也是一条河流。寨子挺大,共有十一个生产小组,一千二百多人,多是吴姓人家。听说下寨河三组还有一个九十五岁的老人耳聪目明,且能够下地劳动,我便带着舅舅、舅娘直奔这位老人家。

    看到这位老人时,老人正在地里挖地种苞谷。太阳正高,暖暖的太阳照得万山明媚、万物葱茏。老人叫吴代三,四世同堂。本可安享天伦,却田里地里忙个不停。村人讲,老人犁田种地砍柴挑水,样样能干,完全不像一个快是百岁的老人。湘西男人顽强和雄强的生命力,在老人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见证。湘西男人为儿女活一天就辛苦一天的秉性,在老人身上也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遗憾的是,老人对舅舅家的一切,一点都不知道。舅舅幼年断层的记忆,没有办法让一个九十五岁的老人帮着接起这个断层。这是一个太大太长的断层。每一线时间的窄缝里都看不到舅舅和娘这个家族的踪影。

    我们只好告别下寨河,再去舅舅幼年记忆库里残存的灯笼坪。舅舅讲,他小时候在灯笼坪给他的舅舅拜过年,灯笼坪也许有我舅舅的老表活着。舅舅的老表们也许可以提供一些关于嘎公、嘎婆的历史碎片。找到嘎公、嘎婆的历史,就可以找到娘和舅舅的历史。可是,到了灯笼坪,五六个热情的老人无论怎么讨论回忆,都回忆不起这个寨子有一个叫吴老大的人被抓了壮丁,记不起吴老大娶了一个叫杨二妹的女人为妻,因为这个寨子根本没有吴姓人家,全姓彭。几个老人热烈讨论和回忆时,全是苗话。我这个苗族和土家族共同哺育出的后代,根本听不懂一个字,恍若隔世。就像我与娘的历史恍若隔世一样。

    怆然而归的途中,舅舅突然看到了他熟悉的一个村子。一看到这个村子,舅舅就兴奋地讲,他当年就在这村子四周玩耍。舅舅讲,这就是他舅舅的村子。也许物是人非,也许是行政建制变更,这个村子不是舅舅记忆中的灯笼坪,而是一个叫窝巴的村子。在窝巴,舅舅的叙述终于和村人的叙述有了交错和重叠:舅舅的舅舅是篾匠,靠织篾篓和背篓为生;舅舅的舅娘信佛吃斋,从不吃肉。舅舅的舅舅一共有十五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舅舅的舅舅、舅娘就跟随女儿住到女儿家了。这个女儿就是我舅舅和娘的表妹,是我舅舅和娘在娘家唯一的血亲。舅舅兴奋的表情里,有了一抹难以控制的泪。尽管舅舅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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