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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回到母亲河(3)

时间:2023-06-0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彭学明 点击:


    我的心,一下子像眼前的雪一样,结成了冰。舅舅怎么会连自己爹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这怎么找啊?我一直以为娘只有舅和大姨三兄妹,居然还有一个大舅!同娘不同爹的大舅!娘的命运跟我何其相似!

    我急切地问:舅,你记得大舅的名字吗?

    舅讲:那怎么记不得,一起长大的。大舅喊姚老贝。

    我问:大舅的老家你记得不?

    舅讲:记得,老后坪。

    那我们先去老后坪。我对舅舅、舅娘讲。

    舅舅、舅娘讲:好。

    老后坪的路,不怎么好走。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一阵后,不能走了,我们只能下车,步行。路面的雪开始化了,山路尽是泥泞。这条陌生而难走的路,居然让我有一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一种胞衣和血脉相连的感觉从脚下滋生出来,直抵心上。踏实。亲切。轻快。我分明看见了娘和舅舅走过的脚印,看到了娘和舅舅的身影。

    真是老天有眼,我们在村口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大舅姚老贝的远房亲戚,叫姚本三。大舅跟他爷爷是弟兄。他叫大舅为贝爷爷。他才三十多岁,只知道大舅名字,没见过大舅本人。于是,他热情地把我们带到了他婶娘家。他叔叔已经去世,只有婶娘在家。

    他婶娘八十来岁了,耳聪目明,精神好得很。见我们是去寻亲的,也格外热情,把在家的老人都叫来,一起回忆。按辈分,我得叫她表嫂。因为,她丈夫该是大舅的亲侄子。从表嫂的快人快语,看得出表嫂当年的泼辣、干练、雷厉风行。

    一堆熊熊的大火,一群热情好客的乡亲,都无法温暖我心中的凄凉和寒冷。我的心,像一层覆盖在老后坪的雪,怎么烤都烤不热,即便烤后融成了水,还是冰冷的—来得太晚了,没有人记得大舅的模样和故事,更没有人记得娘和舅舅的模样和故事。跟大舅和娘差不多年纪的都去世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大舅和娘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却整个都糊涂了。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叫姚老贝的大舅,知道他很早就跟着他娘,也就是跟着我的嘎婆去了保靖,却不知道大舅更多的什么。

    老后坪人讲:都六十年了,你们才来寻亲,怎么不早来啊?

    我的泪一下子出来了,我哽咽着讲:才睡醒啊!要是早睡醒了,就不会这样了,后悔啊!

    老后坪人赶忙安慰:来了就好,仁义!

    幸好,舅舅发现了他曾经住过的那栋小木屋。那是一栋小厢房,有些歪斜,却依然挺立。显然,厢房已经没有住人了,杂乱地堆满了柴和杂物。正房虽然有人住,也是人去楼空。都外出打工了,寨子上见不到一个年轻人。尽管已是年关,年轻人都还在风尘仆仆往回赶的路上。我们见到的姚本三是最早赶回来的人。

    见到这个厢房,舅舅的记忆也慢慢复活起来。舅舅讲,这是大舅妹妹妹夫的房子。大舅的这个妹妹,跟大舅是同爹不同娘,跟舅和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舅舅曾经几次跟大舅一起来到这里躲国民党抓壮丁。一躲就是几个月。躲壮丁时,大舅就会带着舅舅上贵州、四川挑盐。挑回老后坪后,到花垣城里去卖。有一次碰上了抢犯,盐被抢走了,大舅被打得遍体鳞伤,是舅舅把大舅背回来的。

    被抢了几次后,大舅伤了心,觉得那个社会弱肉强食,不拿枪不行,于是也跟着人上了山,学着抢。可大舅点子斜,第一次抢,就抢了国民党县长的家当,被国民政府抓住后,劳改了一年。刑满释放,觉得无脸见人,在路上就上吊了。

    舅舅讲:大舅命苦,一生四处漂泊,没有生养,无后无代。但大舅心地善良,得来的钱米都舍不得自己用,全部给了嘎婆。

    老后坪人讲,大舅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姚姓嘎公是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死的。姚嘎公五兄弟在十里八村赫赫有名。赫赫有名的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五兄弟中有四兄弟在取红苕时同时死亡。他们不知道苕洞捂得太久,里面全是沼气,一个个都是在沼气中毒死的。我的姚姓嘎公也是在下苕洞去拉他兄弟时,沼气中毒死的。

    红苕就是红薯。苕洞就是装红薯的洞。湘西人把红薯从地里收回家后,会在房前或屋后挖一个很大的洞,把红薯放进洞里,盖紧,捂严,保鲜。谁也不会想到,用了祖祖辈辈的苕洞,居然变成了大舅他爹,也就是我姚姓嘎公四兄弟的索命殿和阎王洞。哭瞎了眼睛的嘎婆在老后坪硬挺了一段日子后,带着大舅改嫁到了下寨河,嫁给了我亲嘎公吴老大,生下了大姨、娘和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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