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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第七章)(3)

时间:2012-09-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艾伟 点击: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夏虫在天一塔周围鸣叫。在农村的日子,也是这样的夏虫啁啾,寂静如空。她十分伤感。她在农村这么辛苦地锻炼自己,却被母亲出卖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母亲。
  后来天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伯伯、母亲还有刘世军站在天一塔下面,抬头看着她。母亲在向她招呼,叫她下来。杨小翼不想理母亲,她也不想母亲上来。她站在窗口,做出一些危险动作,用以阻止她。在做危险动作时,天一塔的瓦片松动了,她差点掉下塔去。母亲吓得都快晕过去了。
  刘世军和刘伯伯迅速钻进了天一塔。杨小翼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她一个晚上就等着他们。她在窗口坐下来,往下望。她后怕,如果刚才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刘伯伯从那块木板里钻了进来。他好像害怕她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同她保持距离。
  见到刘伯伯,她哭了,哭得无助而伤心。她说: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背叛你。”
  刘伯伯的脸上露出严峻的表情。杨小翼熟悉刘伯伯,这种表情表明他此时已下了某个决断。她被刘伯伯的表情吓着了,安静下来。
  刘伯伯向她伸出手。
  “小翼,你过来,刘伯伯有话同你说。你应该知道真相。”
  刘伯伯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劲很大,把她从窗口揪了回来。刘伯伯松了一口气。
  “你把我弄痛了。”痛又激发了她心中的委屈,杨小翼又哭了起来。
  刘伯伯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小翼,刘伯伯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但是,小翼,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父亲。”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止住哭,迷惑地看着刘伯伯。刘伯伯点点头,说出更让她震惊的话:
  “你真正的父亲是尹泽桂将军。”
  这是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杨小翼惊呆了。她不敢相信。她惊恐地看着刘伯伯,说:
  “你骗我。”
  刘伯伯说:“我怎么会在这事上骗你呢?你的父亲就是尹将军,是尹将军吩咐我照顾你们母女俩的。”
  她反应不过来,脑袋一片空白。
  在此后的很长时间,杨小翼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对她来说,尹泽桂将军是一个大人物,是一个大英雄。他是个遥远得像在天边,不,是在天上的人物。可现在,刘伯伯告诉她,这个人是她的父亲。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刘伯伯不会骗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流淌着热切而动情的光芒。杨小翼扑到他的怀里,即使在那一刻,她还希望刘伯伯是自己真正的父亲。她一直把他当父亲,到头来却不是,她内心的感受无比复杂。她不由得号啕大哭。
  刘伯伯拍拍她的背,说:“你不要怪你母亲,是将军让你母亲结婚的。我不久前去了趟北京,见到将军,将军问起你母亲的近况,听了我的汇报后,将军叹了口气,说,让小杨结婚吧。”
  到此时,杨小翼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
  根据刘伯伯的叙述,一九四一年一月,尹将军在一次战斗中负伤,当时被秘密转移到上海。刘伯伯作为尹将军的部下,跟随左右。因为外公一直同情共产党,当时很多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负伤后都在外公的医院救治,所以尹将军自然找到了外公。尹将军是抗日名将,外公安排尹将军住在自己家里。这样,尹将军就和母亲认识并相好了。三个月后,尹将军伤病治愈后离开上海奔赴延安。将军走后不久,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天,杨小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天一塔下来的。她身心麻木,像是置身于某个奇怪的梦境之中,眼前皆是虚像,无法把握。她如木偶般任人摆布。
  刘伯伯和杨小翼长谈后,母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第二天,母亲对她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一切了。”母亲说这话时眼眶泛红。
  母亲告诉她,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母亲未婚先孕是一件违背教义的有罪的事。外公虽然开明,但对此也是难以容忍。外公曾要求母亲流产——对外公来说这个要求也是违背教义的痛苦的选择,但母亲坚决不同意。这样,在外公的安排下,母亲来到永城,来到范嬷嬷的医院。这就是杨小翼和母亲至今在永城的原因。
  可母亲并不知道,将军到了延安后,在组织的安排下和一个女学生结了婚,成立了新的家庭。
  母亲说:“你还记得解放那年我去北京的事吗?我就是去找你父亲的。”
  杨小翼需要仔细想才能打捞起这一段记忆。她回忆起母亲从北京回来时苍白而憔悴的脸,终于明白母亲去北京的目的。
  “我没有见着他。”母亲说,“他不见我。是他的夫人来见我的。他夫人同我说的一句话我永远记得,她说,如果你不想害了他,你就回去吧。”
  母亲说到这儿,眼中有一丝寒光。
  那天,杨小翼翻出母亲写给她的信,一字一句地读。她这才明白,早先自己根本没有弄懂母亲在信中隐藏着的深意。现在,真相显露,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称自己“可怜”的真正含义,才理解母亲十多年来的内心的煎熬。
  杨小翼试图和母亲和解。她为曾对母亲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而深感后悔。但她没道歉,道歉是如此轻,一句道歉不足以化解她对母亲的愧疚。她只能默默地为母亲做些什么。那个暑假,她没再去乡下,她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做饭,买菜,拖地,洗碗。母亲对她突然的举动稍有不安,也心疼她,让她不要做这些,家里的事她自己会收拾的。可杨小翼总在母亲和李医生下班前,把一切都做完了。那个暑假,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杨小翼一下子成熟了。
  但在这个家,杨小翼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难以融入。她的存在让母亲和李医生感到拘谨。她知道这是母亲顾忌她的感受。可是,她多想他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让她看到他们相濡以沫的一面,而不是在她面前装得像两个陌生人,相互客套。他们彼此的客套让杨小翼觉得自己在这屋子里纯属多余。
  在李医生值夜班的时候,杨小翼问母亲: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现在,杨小翼总是用“那个人”称呼将军。
  “他啊我有点说不清楚,那会儿他年轻英俊,目光炯炯,看人从不回避,能把人看穿。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一直盯着我。他说,上海女孩子真好看。那会儿,我在医院做护士,因为他住在我家里,我就负责给他换药打针。有一天,他用法语对我说,他爱我。我听了面红耳赤,假装没听懂。结果那天打针老是找不到地儿,扎了他好几针,把他扎得血都出来了。他一脸的坏笑。他的静脉非常奇怪,像塑料管一样硬,针头很难注入。后来,我发现在他手背靠近手腕处相对容易刺入。他当即夸我医术好,打针一点也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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