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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第二十九章)(4)

时间:2023-04-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金宇澄 点击:

  阿宝看看小毛,想起多年前理发店的夜景。月光,灯光,映到老式瓷砖地上,一层纱。阿宝 说,真想不到,理发店做了发廊。小毛说,世界变化快,领袖讲,弹指一挥,挥就是灰,一年就 是一粒灰尘,理发店,大自鸣钟,所有人,全部是灰尘,有啥呢。发妹说,发廊里最卫生,哪里 来的灰,我头天上班,二楼爷叔就讲,要争当卫生标兵,天天要揩灰,要扫,做得到吧。我讲, 做得到。爷叔讲,来上海,准备长做,还是短做。我讲,不长不短,我一直做。爷叔讲,做发廊, 最容易学到啥。我讲,广东人讲是“坐灯”,粉红电灯一开,人坐店里,让外面男人看,勾搭男 人,生客变熟客。二楼爷叔讲,错,最容易学上海方言,学会了,样样好办。白妹笑说,爷叔讲 出口的,基本是上海下作方言。招娣说,爷叔当时,实在太困难,棉花胎商店,做不动生意,关 了门,店面出租,做了发廊,爷叔是看样学样,发现楼下理发店,准备要打烊,就跟我商量,最 后盘下来,一问一间做了隔断,心思用尽。白妹说,我刚来的头一天,发廊里一小间一小问,见 不到一个生意,想不到爷叔,就想弄我了。我讲,喂,老爷叔,我不是随便女人,我只敲小背, 不做大背。爷叔不响。我讲,既然当老板,就不可以乱来,做生意要一致对外,如果自家人也乱 七八糟,偷偷摸摸穷搞,不吉利的。爷叔不响。还好,招娣姐姐回来了。中妹说,是呀,人人讲, 做小姐下作,其实最下作的,是客人,是二楼爷叔。发妹说,老酒吃多了,少讲讲。白妹说,重 要的事体,我讲吧,根本不讲。建国说,讲故事,就要抓重点。白妹吃一口酒,不响。招娣说,牵 丝扳藤,吊我胃口嘛。白妹说,多年秘密了,招娣姐姐也不晓得。招娣说,有啥秘密。白妹说, 店堂里,做了一间一间隔断,最后一问,爷叔叫人做一只大橱,门开到背面,锁好。招娣说,这 只橱,是爷叔专门摆棉花胎的呀。白妹说,平时,爷叔端一杯茶,客人走了,接过妹妹钞票,一 声不响。有一次,店里新来两个东北妹妹,前凸后翘,客人忙煞,只要客人进来,二楼爷叔就领 了妹妹,客人,到最后一问去,随后放了茶杯,走进后面楼梯间。每次新来妹妹,有了客人,就 领到最后一间,爷叔也就去后面。一次我到灶间去冲热水,发现楼梯间的大橱门,掀开了一条 缝,我亲眼所见,橱里蹲了一个人,就是爷叔。招娣说,啊。白妹说,等到客人离开,爷叔走到 前面,吃茶看报纸。我钻小间里看一看,简单一只按摩榻,旁边是板壁,贴一排美女 画报,几个 美女 头碰头,我仔细再看,美女 六只眼睛,每只眼黑里,是一只小洞。我当场就气了,我走出来 对爷叔讲,为啥偷偷摸摸,钻到橱里偷看。爷叔笑笑,一声不响。我讲,等于广东人讲的“睇 嚼”,“ 陰功”嘛,偷看女人,广东叫“勾脂粉”,为啥要做这种龌龊事体。爷叔不响。我讲,店里这 两个新妹妹,最大方,爷叔想看,当面就可以脱光嘛。爷叔不响。我讲,太没腔调了。爷叔不 响,后来笑了笑讲,好了好了,我开一句广东腔,唔噘了,对不起了,好了吧。我不响。爷叔说, 做女人,哪里会懂男人,我就算下作男人,龌龊男人,总可以了吧。阿宝不响。

  中妹讲到此地,听见居委会摇铃,大家门窗关好,注意安全。小毛的面孔,忽然低下去,低 下去。发妹说,阿哥做啥,阿哥。小毛不响。二楼薛阿姨说,发胃痛了。小毛闷了一阵说,是老毛病发作了。薛阿姨拿过药瓶。白妹说,阿哥像磕头虫一样,我晓得苦了。小毛说,刚刚胃里一 抽,我真还不晓得,二楼爷叔有这一套。阿宝不响。沪生说,“两万户”的厕所间,洞眼也挖得密 密麻麻。阿宝不响。薛阿姨倒了温 开水,让小毛吃药。薛阿姨说,我早就不开心了,几个人讲来 讲去,就是讲二楼爷叔,多讲有啥意思呢,别人还以为,二楼爷叔,是我男人,我同样住二层 楼,此地哪里有这种下作坯的爷叔。建国说,薛阿姨,以后要火烛小心了,夜里汰脚,换衣裳, 先检查墙壁,天花板。薛阿姨说,乱话三千。

  菊芬说,我最怕有人偷看,寒毛也竖起来了。阿宝不响。白妹拿来热水袋,塞到毯子里。小 毛叹息说,过去的事体,只能一声不响了,响有啥用,总算老房子敲光了,过去,已经是灰了。 大家不响。小毛说,春香临走,念过一段耶稣经,大概就是,生有时,死有时。拆有时,造有时。 斗有时,好有时。抱有时,不抱有时。静有时,烦有时。讲有时,闷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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