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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香(11)

时间:2023-02-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燕霄飞 点击:
  俺睁开眼,听到唤俺吃奶的声音在耳畔叫着“二小醒了,二小醒了”。俺的力量从天而降,俺一骨碌坐起来,俺使劲揉着眼,俺不相信俺真的醒来,这只能是梦里的情形——俺嫂!俺看见了嫂,她笑吟吟望着俺。 
  俺嫂没有变,还是窄窄的脸浅浅的笑。俺嫂变化太大了,俺二不愣思索得脑壳疼,不得其解。俺爹见多识广,他笑呵呵地张着豁牙老嘴告诉俺:傻小子,你嫂怀上了。爹要有小孙子了。嘿嘿。 
  俺瞅着俺嫂的大肚子,有个小家伙藏那里笑。 
  俺嫂说,她回了老家,爹死了弟也死了,房子没了地也没了。嫂就回来了。“老石家花了六千,俺还个娃娃。”俺嫂说得平淡。 
  这件事情,俺爹俺哥没深想。如果你允许二不愣能够将他日后的乞讨生涯彩排一番,你会发现二不愣像只嗅觉灵敏的警犬。二不愣会告诉你,对,这就是结果,但得到它的过程相当繁琐。试想一下,死是多么繁琐的一件事。 
  无论如何,俺嫂做出了她自己都吃惊的决定。俺嫂挺着肚子瘸着腿又回到了她告别四个月的窑头村。这个梦魇一样的地方,几千里地啊,看得出,俺嫂的确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俺说,俺知道,你踏进白雪皑皑深山的第一步俺就知道了。俺听到了你的召唤。 
  俺的脚印给了他们线索。积雪将脚印放大、保留,作为一把钥匙。酒醒后的爹和哥还有热心肠的村人轻而易举就开了锁。他们点着火把循迹走了几乎四十里,几乎要完全下山了,他们发现了俺。老天安排好了,雪地里俺保持爬姿的身体前方,不足三十米,他们发现了俺嫂。俺嫂抱着肚子坐雪地里哭。 
  俺嫂说:“二小,你救了俺。” 
  俺爹则更干脆:“傻小子,你救了老石家。” 
  俺哥嘿嘿笑着将家里过年预备的所有鞭炮点着。他说,二小,哥说得没错吧,咱能过个好年。 
  雪下得真大,纷纷扬扬落在以往落过的地方,覆盖了一切真相。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都围着俺嫂肚子过。俺嫂一人住里屋炕上,嫂咳嗽一声,外屋三个男人就眼巴巴问个究竟。 
  对于政府俺是怀了无限崇敬和恐惧的。俺亲眼看见威风八面的村长刘黑头叫政府收拾得灰头土脸。他腆着不太大的肚皮在村里很多场合嚷:真他娘高兴,俺终于扔了背了多年的石头,俺早他娘不想干了,你们捉大头才把俺顶前头,现在好了,俺闲云野鹤了,有球甚事甭来寻俺。 
  刘黑头说的是实情,眼下窑头村没人钻那索套,会计被逼得没法兼了村长,且见天嚷着选举。 
  这天政府又来了俺家,政府问:“宋珠英,你真是自个跑回来的?” 
  俺爹插嘴说:“敢情,咱老石家……” 
  政府打断爹的话:“老汉,没人叫你说,你别说。还有你们都出去,该弄甚弄甚。”俺爹说,没开冻,地里没甚,没甚。但政府还是把俺爷仨推搡出俺家门。 
  政府说:“宋珠英,你甭怕,有政府。” 
  俺嫂坐炕上用被窝护了肚皮说:“俺不怕,怕俺就不回来了。” 
  政府瞪大眼说:“这么说,你真是自愿回来的?”一旁戴眼镜的女政府提高嗓音说:“宋珠英,你要知道,解救你送你回家我们花了多少心血多少经费。” 
  俺嫂说:“经费是啥?” 
  “就是钱!” 
  “俺还!”俺嫂说。 
  戴眼镜的政府腾地站起来拉了不戴眼镜的政府走。俺嫂忽地踢开被子,挺起大肚哭着说:“你说俺该咋?要是你咋?” 
  “你回了家,因了你的丢人,弟死了,因了弟的死爹死了,你咋活,你挺着大肚皮咋办?” 
  政府在门口定住,政府把眼镜摘下来擦擦眼,是啊,咋办? 
  俺嫂说:“俺想死,俺娃没罪是咯?” 
  政府一声叹息:可你总得扯个结婚证吧? 
  俺嫂说:“俺不!” 
   
  甚地方,甚样人。俺想政府是再不会来窑头村了。俺早说过,俺嫂不简单,这回俺嫂将政府的步伐打乱了。在别的地方就有了很温情的一幕,政府拉着被贩妇女的手问:你是愿意回家,还是待在这穷山旮旯里受罪?有的妇女哭哭啼啼恨不得立时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有的就抿嘴不吭,甭问,她肯定在这搭穷山沟已扎了根;也有的含泪扔下屁股后头撵窜的娃娃走了,但过阵子又回来。受苦人有句话:麻绳草绳能割断,肉绳能割断? 
  俺嫂一时间成了乡里县里头头脑脑会议、饭桌上不朽的话题。俺高兴。不过,这跟俺嫂日后挺着肚子大闹县法院比起来,是小菜一碟。 
  由于肚子的缘故,俺嫂一人占了里屋,这多少阻碍了一些故事的发生。四五月间天暖人懒,也是麻雀抱窝孵卵的好时候。俺的时光基本用来掏鸟蛋。俺屁股后跟一串鼻涕娃,他们说,二不愣,掏几个?俺的手从满塞杂草的檐缝里抽出来,俺把手掌摊开,让他们看,他们一二三四地数着。俺心里乐,傻屁孩,俺把数学难题踢给了他们。他们说,二不愣,你敢吃吗?俺眼不眨一下就把鸟蛋捏碎,俺仰头张嘴,鸟蛋里的液体就滑进俺喉咙。间或会有些性急而不走运的家伙被俺掏出来,它们浑身软肉没有片羽,它们吱吱地叫,俺把这些吱吱叫的家伙塞嘴里,俺牙齿兴奋起来,那家伙的小脑壳“卜”一声脆响,一股黏稠液体挤进俺口腔。俺很响地咂巴嘴,那些鼻涕孩羡慕地“啊啊”叫着。 
  那天俺刚把一只不幸的幼雀嚼烂吞下去,臭臭娘过来问:“二愣,你嫂害娃娃好吃甚?酸的?辣的?” 
  俺说:“你管 的宽,这个你吃不?” 
  俺手一伸,最后一只吱吱叫的小雀伸她鼻子底,臭臭娘“啊呀”一声退一步。俺哈哈笑着,把小雀子扔自个儿嘴里嚼得香。臭臭娘“呸、呸”连声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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