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是火气?血属金,——”
“博士高雅,博士高雅,什么血属金,念你妈的灵光经!”
那被同学取绰号名为鹭鸶的,很不服气样子,也不问地方,大约是天真烂漫习惯了,说话非所长,就想捏拳头打。
学生丙躲到男子A床边去,似乎求救。
学生丁,一个小脸小鼻大麻子的人,说,“怎么打起来了?
要打就出去,这是医院,是A先生病室,这样放肆,真应记大过一次。“
还有戊己不说话,只是笑,且摇头,仿佛意思是说“真不敢当”。
男子A见到这情形,觉得年青人真是很痛快的活到这世界上,使人羡慕不已,然而也很受窘了,见戊不说话,就问戊,“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
“从江边。因为在路上听到有同学说到A先生今天鼻血流得太多,搬到了这里,所以邀来看看。”
“今天雪真大!”
“是的,大极了。江边很美。”
“你们真舒服。”男子A说着就叹了一口气。
丁就向丙说道:“A先生说你真舒服,团头团脸,有官像,听到么?”
丙说,“听到了,你的恋爱要我讲给A先生听没有?”
甲说,“只管讲!”
乙说,“老甲,你的事我清清楚楚,我明天还得到同乡会集议席上报告,不要以为自己干净得很!”
大家随意在病人床前说着笑话,且似乎是这些话是正为男子A是教授的原故,才处处还加以剪裁来说的。本来再玩一会或者就当真会听到许多据说极其动人的恋爱故事了。
但学校的大钟一响,年青人皆记起吃夜饭这一件事,觉得有应当赶到食堂争夺一个好位置的必要,所以一窝蜂走了。
甲乙丙丁离开病人时,就同时说道:
“A先生,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男子A很忧愁的说,“好,你们明天来!”这些人就走了。
人走了后,男子A心想:一些有福气的人。……学文学,自然会要产生无量数伟大作品。……还有先生咧,教英文,大约恋爱之类,还会用英文写情书。……毕业了,也去教书。……一些宝贝。因为家里有钱,或者从更苦的阶级里爬到这里念书,穿新衣,开会,吃茶点或写报告,快活了。……有理由天真烂漫活到这世界上的人很多?……不过任如何为这些人着想也很无聊,因为这些年青人,到食堂把座位占据到后,也就正在男子A病上作一种猜想,甲乙丙虽各有所持,总而言之则以为男子A是为女人而病,大家皆以为这猜想绝不会错。幸好蒸鱼到了桌上以后,大家意见才能统一,异口同声说是近来食堂蒸鱼味道总是太淡,再不注意真得另外换一个馆子包饭才好,把男子A开释,继续谈鱼肉的事了。
七
在××书店编辑处的会客室里,女孩玖站到那堆满了书象堆店一样的地方,等候经理的回来。经理为别的事出门了。
一个平时很风流自赏的小编辑客客气气的把女孩玖让进这会客室,拿烟拿茶,非常恭敬。但女孩玖没有下车时见到车站上电灯已经就放了光,这时还不见经理回来,一面挂牵到病院里的哥哥,一面肚中有点饥饿,对于书店那小编辑的殷勤一点不能领情。那编辑问了许多话,见女孩玖不理会,抖气到另一房间吃晚饭去了,女孩玖就一个人在这会客室中,很无聊的等候着。小编辑把饭吃过,似乎仍然不能忘记会客室的人,又走过来了,虚伪谦恭的询问女孩玖是不是吃过了饭。
女孩玖只是摇头,也不答应什么,且样子十分轻视这男子,小编辑觉得在女孩玖前面失了尊严,心里很难受,就说,“×先生今天不一定会回来,因为往天总不到这时就到回来了。”
女孩玖听到这话,想了一想,好象等候到这地方,同这讨厌的男子谈这样那样也无聊,就把男子A给这经理的信封上,写了几个字,告给这人说是明天一早九点仍来等候回信,把信交给那编辑,离开这会客室了。
把女孩玖送出门外,痴痴的看到女孩玖背影的风流自赏小编辑,回到编辑室,把没有封口的信取出一看,知道是男子A的信,且猜想女孩玖一定是男子A的妹子了,颓然坐下,先本还想写情诗的勇气完全没有了。
出了××编辑所的女孩玖,想到既然明早还得来此等候回信,返校是办不到的事了,就搭了公共汽车到蔡家去。
到了蔡家,约有了七点半钟样子。
那男主人是男子A的朋友,女主人则另一时曾教过女孩玖的半年英文,是一对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住在这里靠翻译书籍为生活的夫妇。男子如今正有事情出去了,只女主人在家中楼上,一人吃晚饭,见到玖来欢迎极了。房中有炉子,非常暖和,就忙为女孩玖脱衣,一面问吃饭了没有。女孩玖说还没有吃饭,即刻就同在一桌吃饭了。姨娘下楼去取碗筷时,两人就谈话。
“学校也落雪么?”
“大得很,比这里好象还大。”
“冷不冷?”
“不冷,落了雪就不冷了。”
“炉子?”
“还没有升。”
“怎么还不升炉子?”
“钱又用光了。”
“怎么一个人来?”
“二哥病倒了,流血不成样子,现在住在医院里,所以我下午五点钟来取点钱。”
“呀,又病了!”
“流得血多,到后没有办法了,才到医院去。”
“得钱没有?”
“没有。人不在家,明天再去。”
“我这里拿三十去,昨天我们才得一点钱。”
“那我现在就要回去,因为我告给了二哥,一得钱就来。
我还要到医院里去看看。“
“这个时候怎么好去,到这里住,明天再去!”
“不,若是蔡先生这边可以拿点钱,我现在就回去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