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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洇开的花朵

时间:2023-07-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刘梅花 点击:
2015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淡墨洇开的花朵

    刘梅花

    一叶一菩提

    深秋的黎明,大漠里已经落霜了。村落小,八九户人家,丢在浩荡的腾格里大沙漠边缘,稍微走得远一些,回头看,就像一蓬骆驼草,黑糊糊的坨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简直不像个村子。白杨树啦,榆树啦,白日里那么高大的,这会儿全都不见,顶多也就是骆驼草的一枝茎叶。

    东边隐隐有了蓝白的光,天穹看上去高而阔,星光渐渐淡去,模糊下去。爹说,天都麻麻亮了。地皮子上落了清霜,虽然看不清,但人的脚,毛驴的蹄子,黄牛的蹄子,马驹子的蹄子,踩在沙子路上,有一种踽踽的,金属一样的声音,硬拽拽的,是霜的声音。霜一落下来,沙子表皮就结冻了,干硬干硬,少了软塌塌的陷入的感觉。

    霜似乎还在降,伸出手,空气冰凉冰凉的,能触摸到。天女散花,大概无花可散的时候,就顺便散一些清霜下凡尘来。而清冷带霜的空气,似乎也变硬了,有了棱角。絮乱的行走声音,撞击在硬拽拽的空气里,空气也被碰撞的一团杂乱吧。爹吭吭地干咳了几声,硬邦邦的声音敲击着空旷的沙滩。

    天光似乎瞬间就白了,地面上灰蒙蒙的,还不是大亮。已经到了戈壁滩上。我家的灰毛驴突然亢奋起来,小蹄子得得得的,踩着碎石头上的白霜,声音格外清凉。它一路狂走,居然赶到车辆队的最前头了。我蜷缩在毛驴车上,裹着爹的羊皮袄子,缩着脖子。嘴倒是没闲着,啃着半块白面锅盔。锅盔你可能没见过,就是很大的硬饼,铁锅的锅盖那么大,又厚又硬。本来我家的锅盔都是黑面的,还掺了荞麦面,爹烙饼的手艺差,很不好吃。养牛知道牛脾气,为了拉这趟菜,爹特意烙了白面的饼。依着我的拧巴脾气,高兴了才会好好干活的。

    我家的车子后面,跟着李家的黄骡子。虎子也蜷缩在车厢里,冻得瑟瑟发抖。不过,他的嘴虽然没有啃饼子,但也很忙的,不住嘴地责骂黄骡子懒,走不过灰毛驴。骂一会儿牲口,顺便也骂我一两句:刘花花呀,我看着,你这个刁样子怎么很像黄撮儿呀?

    黄撮儿是滴答水村的一条大肥狗,脑门上挑着一撮黄毛。冬天的时候,脊背上竟然搭着一件破烂不堪的东西御寒。嘁,狗嘛,披什么大氅。每次我们路过,那条狗都不依不饶,狂追很久才刹住蹄子卷住尾巴,慢悠悠打道回府,讨厌得很。当然,我也忙,不想吵架,一心一意啃锅盔。

    可是,我们也走得太快了。噢,不是,是灰毛驴黄骡子逞能走得太快了,把冯家的王家的牛车子远远撇下一截子。黄牛是天底下脾气最柔的动物,它们慢,磨叽,走个路回味悠长的,哪里知道世上还有个着急二字。爹从车辕上跳下来,停下驴车,和虎子爹凑在一起卷烟渣子,然后大口地吃烟,等着后面的牛车们。

    远处元墩子已经依稀可辨了,看得见街道上空飞扬的尘土。靠着祁连山的元墩子本来不是街市,是汉朝设立的军事机构。那时候,汉朝和匈奴争夺河西,匈奴败走漠北,汉朝修建长城,元墩子是重要的军事部门,也是河西的重要驿站。岁月苍茫,于是慢慢变成街市。

    路边的大叶白杨异常的高,枝桠伸到半天里去了。树叶几乎落光了,不过,枝梢还稀零不落举着几枚,黄黄绿绿的,都落了霜。太阳已经出来了,清晨稀薄黄亮的日光打在枯树上,有一种萧瑟忧郁的冷清。树上落满了麻雀,倏然间就齐声吵起来,叽叽喳喳,委实热闹。以为它们一直要这么摧枯拉朽的一路叫下去,谁知乱嚷嚷了一阵子,却扑啦啦一群都飞到大野里去了,一只都不剩下。还有一种羽毛灰麻的鸟,叫咕咕头鸟,一只爪子抓在树杈上,另一只缩在腹下,一声一声,啼叫得极为严肃认真,毫无活泼之意:咔儿,咕噜,咔儿,咕噜……

    依循着沙子小路,拐过一个巨大的古烽火台,就到了元墩子的街上。街道边房屋的窗台上,竟然摆放着花盆,菊花的茎丝卷起来,卷起来,心花怒放该是说八九月的菊花吧,美得一塌糊涂。砂石路面起伏不平,一走一个水坑,毛驴车啦牛车啦都咣啷响一声,颠簸之极。街道上空尘土飞扬,店铺也不是很多,但总是显得拥挤不堪。牛车马车慢吞吞的磨叽在街道里,背着背篼,肩上搭着褡裢的路人在架子车的间隙里走动,年迈的老人弓着腰散步,都不急。也有骑着大青骡子的人,一阵风一样刮到街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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