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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墨洇开的花朵(2)

时间:2023-07-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刘梅花 点击:


    与戈壁滩的荒芜比起来,街市多么有人烟味道,热闹得甚至有些累赘繁琐。有人把东西扔在架子车上,噗咚,沉闷响着。商店里陈列的物品,门口敝旧的招牌,饭馆里的肉菜味道,连煤油味道都掺和着呢,缭绕在街道上空硬质的空气里。店铺的后面,升起来白杨树的树梢,依然飘挂着零星的叶子。

    我们和街道只不过是碰袖之交,一刻也不停留的直接穿过。爹说,没钱使,逛街干什么哩。街道衔接着几条幽深的小巷,门紧挨着门,墙头上尚未枯黄的芨芨草飘摇着,墙下是一截矮矮的浓稠的阴影。零星的树木逐渐疏落,连影子也是疏落浅淡的,投射在沙地上,灰扑扑的,都不怎么看得清哩。

    太阳已经很热了,日光穿透尘土飞扬的空气跌落下来,火辣辣的很呛人。街道尽头,远远的耸立着古长城,尽管几千年了,但那黄土的颜色却是澄澈而干净,那样的清亮。还有烽火墩,堡垒一样,依然坚不可摧的样子耸立在大地之上。天空那样的高,蓝得几乎要渗出来水分。广袤的天穹之下,是苍茫大地,而日光似乎膨胀起来,灼灼的快要燃烧。近处的戈壁滩,远处的祁连山,层次分明,颜色浓淡有序,像水墨山水,老辣纷披。

    灰毛驴走乏了,蹄子疲软下来,楚踏,楚踏。黄牛还是那样,拖着粗陋的牛车咣叽,咣叽。终于走到一处浓密的槐树林下,车马都歇下来。爹说,丫头,农场到了呀,你看——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菜地,地里泛着蓝绿的颜色,稍微有点儿灰白。这种颜色喧哗着潮水一样漫过去,一直都到天际了,真个儿撼人。细细再看,满地皆是深绿中透出青白的卷心包菜,浑圆,结实。一个菜球,怎么也有铁锅一样大,饱满鼓胀。卷心包菜的根很短,披散开的菜叶,肥厚,蓝绿色,莲花一样,层层重叠,托举着肥大的菜球。披散着没有包起来的菜叶,颜色是深深地蓝绿色,叶尖稍微带点儿寡白。

    大人们都坐在树下,拿出来扁扁的军绿色水壶,喝着凉茶,吃锅盔,风尘仆仆的一脸疲惫。然后,卷了烟渣子,吃一阵烟。冯家爷吃得还是烟锅子,梆梆的在鞋底上敲着磕掉烟灰。远远的,农场里有人过来了,大人们都围上去,一脸谄媚讨好。爹的衣袋里还藏着半盒纸烟,挤压得皱皱巴巴。他抽出变了形的纸烟,谦卑地笑着,给人家递烟。事情很顺利,大人们回头来,愉快的拿走架子车上的背篼,镰刀,绳索,说笑着进到菜地里去了。爹叮咛我说,丫头,看着车子,给驴喂好草,回去时它得出大力气呢。

    粮草粮草,人要吃,牲口也得吃。我们这帮看车的小孩子,就从架子车上拿下来铡好的苜蓿草,喂牲口。等它们吃一阵子,又要饮水。每家都捎着一只大塑料桶子,清水倒在水瓢里,伸到牲口们的嘴下。出一趟门,半个家的东西都拉上了。

    爹个子大,力气也大,干活顶扎实了。他们把摘下来的卷心包菜搁在大筐里,两个人合力抬着,送到地头上,交给人家。他们的身后,留下一地披散的菜叶。卷心包菜的菜球起走了,剩下菜梗上几片披散的老菜叶子,不能层层包裹卷上去包心的那种。这些粗陋的老菜叶子,不能摘下来,要连同菜梗一起铲下来,装在背篓里,背到地头去过秤,一斤两分钱。若是白干的活多了,又遇上仁慈心肠的人,就会一分五厘卖给我们。有一年一分钱都买过哩。背篓很重,他们把衣裳搭在肩头,这样绳子就勒不疼骨头了。

    我们是来买这些老菜叶子的。至于起菜的活儿,自然是白干的。你不走铲走菜球,哪来的老菜叶子呢。漂亮鲜嫩的卷心菜球,我们能买得起嘛,只是看看都很有眼福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的车子上都装满了鼓尖的一车菜梗菜叶子,巍巍颤颤的,绳子仔细捆扎好了,路上颠簸,不可丢了一片。小孩们都坐在车辕上驾辕,路远,也跑不动。大人们是要一路走回去的。

    我们仍旧吃喝饱了,给牲口们饮了水,打道回府。大人们从衣袋里打凑出一毛两毛买菜剩下的零钞来,盘算一番。路过元墩子街道的时候,必须要停一下,在一家商店门前吆喝住车子。塑料桶里的清水牲口们吃完了,空着的桶子拿来打酱油。酱油也不贵,两三块钱,就能打大半桶,足够吃一年。稠浓的酱油有一股粮食的味道,闻起来舒服香浓。有个营业员,长发垂覆在肩上,目光淡淡的慵懒,模样儿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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