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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立谁安

时间:2023-06-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詹谷丰 点击:
2016中国年度作品·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坐立谁安

    詹谷丰

    一、下跪

    在人前下跪,我一直以为是奴才的姿势,是软骨的病状。1912年,“中华民国”政府以庄严的法律形式正式废除延续了千年的跪拜礼,和1949年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做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国家宣示,都为我的观点提供了有力的例证。

    清华国学院的学生刘节,从小被父亲灌输了站立做人的理念。家传的庭训,在这个读书人心中种下了拒绝屈膝的种子。但是,1927年6月清华园中的一幕,却重新塑造了他的膝盖。

    清华国学院导师王国维的投湖自尽,犹如在平静的颐和园里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刘节随同导师陈寅恪等人赶到那个悲伤的地方。除了那份简短从容的遗书之外,再也没有找到一代大儒告别人世的任何因果。

    刘节在王国维的遗容中看到了拒绝生还的决绝表情,遗书中那些平静的文字从此就一直刻进了他的脑海:“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茔地……,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

    刘节参加了王国维遗体的入殓仪式。曹云祥校长,梅贻琦教务长,吴宓、陈达、梁启超、梁漱溟以及北京大学马衡、燕京大学容庚等名教授西服齐整,神情庄重,他们头颅低垂,弯下腰身,用三次沉重的鞠躬,向静安先生作最后的告别。

    陈寅恪教授出现的时候,所有的师生,都看见了他那身一丝不苟的长衫,玄色庄重,布鞋绵软。陈寅恪步履沉重地来到灵前,缓缓撩起长衫的下摆,双膝跪地,将头颅重重地磕在砖地上。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瞬间惊呆了,校长、教授、朋友、学生,在陈寅恪头颅叩地的三响声中,突然清醒过来,一齐列队站在陈教授身后,跪下,磕头,重重地磕头。

    刘节,就是此刻在教授们身后跪倒的一个学生。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突然间明白了,在向他的导师,一代大儒王国维先生告别的时候,下跪,磕头,才是最好的方式,才是最庄重的礼节。这样的仪式,才能和先生的马褂以及头上那根遗世的发辫融为一体。望着陈寅恪教授远去的背影,刘节想,陈先生用了一种骨头触地的姿势,完成了对王国维先生的永别。陈寅恪教授,不仅仅是王国维先生遗世书籍处理的最好委托之人,更是对死者文化精神和死因的理解之人。

    王国维先生纪念碑上的文字,此刻穿透时光提前到达了刘节身边。两年之后才出现在陈寅恪教授笔下的王国维先生纪念碑碑文,突然在陈寅恪教授下跪的瞬间落地。刘节成了这段碑文的播种之人。

    王国维先生纪念碑,经过时间的打磨,两年之后,屹立在清华园中,在以刘节为首的学生们的请求下,陈寅恪教授提起了那支沉重的羊毫,用金石般的文字,破译了王国维的殉世之谜,用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主张彰显了学术人格的本质精髓。

    陈寅恪教授的一个肢体动作,无意中改变了刘节对“下跪”这个词的认识和理解,并从此以后影响他的终生。陈寅恪教授,把对王国维的纪念,刻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刘节先生,则把那段文字刻进了柔软的心里。

    二、站立

    跪拜,是一种庄严的心灵仪式。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庄重场所都要用这种仪式来表现。站立,就是跪拜这种礼节另一种形式的体现。

    清华国学院放了暑假,刘节和一群学生跟着导师陈寅恪去上海,他们要去拜见仰慕已久的同光体诗歌领袖陈三立老人。

    陈寅恪教授出生在文化世家,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这就是民国三公子之一的陈三立。叶兆言先生则反证说:“在中国历史上,诗人注定没什么政治地位,作为诗坛领袖,散原老人(陈三立)更像是一个文学小圈子里的人物,好在有个争气又充满传奇的儿子,你可能不认识他爹,但你不会不知道陈寅恪。”

    叶兆言站在二十一世纪语境下论述人物,带有鲜明的时代特点,但二十世纪的人绝不会不知道陈三立。这个别称散原老人的人物在民国历史上是可以用“如雷贯耳”这个成语来形容的。汪辟疆的《光宣诗坛点将录》,将陈三立尊为“及时雨宋江”,在一百单八将中名列首位,由此可见三立老人的地位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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