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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容童子(第17章 “自己的树”的规则)(2)

时间:2023-04-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大江健三郎 点击:


  古义人说完之后,大家仍然沉默不语。随后,罗兹开口说道:

  “古义人,我在考虑一个计划。我认为现在实行这个计划比较合适。因为,这对于小香芽是一个特别的机会。在座的各位,阿动、小香芽,还有我和古义人……阿亮进入森林会比较困难……就在你的‘自己的树’下话说这个传说吧!”

  “可我并不知道我的那株‘自己的树’在哪里呀。”

  “那也没关系!古义人,你可是一个想像力非常丰富的人啊,就像孩童时代曾经做过的那样,现在就请你想像出‘自己的树’吧。

  “在此前的野游中,由于真木彦是一个宽容孩子的人,少年们的玩笑便开过了头。真木彦本身也有做过了头的地方。演戏般的演出岂止是孩子式的幼稚,还出现了猥亵的场面。在小香芽的提问里,我觉得也有一些问题。不过,大家并没有不认真。我认为,存在着唤起那个集体的力量。

  “现在,古义人如果没有选择新树的心情的话,就以那株大连香树为‘自己的树’吧。在那株连香树下,重新倾听古义人的讲述吧。”

  “堂吉诃德在森林里和谁长时间说话时,他基本都是沉默的听者。”

  说完之后,古义人便犹豫起来。但是,罗兹自不待言,就连阿动也是跃跃欲试。现在,香芽尤其信赖阿动,而他似乎也在响应着这种期待。

  “我认为,古义人先生假如能在‘自己的树’下讲述传说,其本身就是在从事‘童子’之事。那也是我曾推荐给香芽阅读的书,古义人先生在书中不是写过‘从事灵魂之事’吗?我在这里所说的,就是这个意义上的从事。

  少年时代的古义人对何时开始这句表述感到含混,便相信自己生涯中的分界线会在某个何时①到来。作为身处分界线此侧的人,自我认识总是这样的:自己早已被古义抛到了后面,是个没能成为‘童子’的人。尽管如此,之所以还要活下去,是相信何时一切全都改变的那一天必定到来……

  ①何时,在日语中,“何时开始”(itukara)与“何时”(ituka)的发音相近——译注。与古义别离的回忆,连细部都色泽浓厚地存留了下来。另一方面,有时也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不过,确信自己的生涯中镌刻着转折点这一信念,却是从不曾动摇丝毫。正因为拥有这个信念,无论在战争期间的国民学校,还是在战争结束后的新制中学,自己都能抗拒教师们明目张胆的侮辱。来自村外的那些教师们曾说,如此偏僻之地的孩子是不可能与都市里的人共同工作的。惟有母亲,敢于反过来蔑视说这些话的外地教师以及本地出身的那些懦弱的教师。

  少年时代的古义人,倘若使用其后学会的语言进行表述的话,就是切身体会到了森林中的山谷是“周边”。尽管如此,少年仍在考虑,自己终究要离开这里,一直前往世界的彼岸。这个抱负与鼓励他掌握学问的母亲的想法——她希望古义人读完大学后,还回到这块土地上来——可是大相径庭。

  进入东京大学后不久,不知什么缘故,在法国文学研究室书架上新到的文化人类学的薄书中,古义人读了——根据当时的语言能力,不如说他看了——部落的年轻人为成为合格成员需要通过的一种礼仪。这本书收入了热带雨林的部落仪式的照片。第一张拍摄了一个年岁尚幼的年轻人,虽然越发临近的仪式使他感到紧张,可一旦转向照相机,他便忍不住要笑出来。接下来的照片,清晰现出仪式之后对灵魂总体进行苦行考验时,肉体被打翻在地后留下的痕迹。在圆圆的大眼睛周围,闪现出光泽的皮肤上沾着白色的尘土……

  二十岁的古义人颤抖着,他在想,此人即便完成了这个仪式却仍然残存着孩子的成分,可这种理应在幼小时完成的仪式,自己却还没有办完。而古义则早已在森林中完成了这个仪式。

  在战争末期,因有悖于国民总动员的精神而遭废止的地方独特的祭祀活动,除了盂兰盆舞蹈外,战争结束之后也未能恢复。就是“御灵”大游行,也是在很久以后,在外来之人的斡旋之下才得以进行的。

  在十岁到十五六岁的那个时期,古义人常为自己未能经历在森林高处举行的那种仪式而感到缺失。尤其让古义人感到不安的,是始终没有恢复从山谷里往“自己的树”的树根处奉送灵魂的传统活动。那时候,孩子们两人一对,在深夜里点着蜡烛向山上攀去。古义人只在小说里再现过那种“童子之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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