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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第一部 2014年,大河谭)(17)

时间:2023-02-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徐则臣 点击:

  堂伯盯着我看,眼睛开始发亮,水珠聚集产生了光。他把烟吸得很响,吸烟的声音都带了鼻音,嘴唇也开始哆嗦。“我,考虑一下。”他站起来,脚底下飘飘忽忽地往南走。院子里谁在唱《萧何月下追韩信》,沙哑豪壮的唱腔传过来:

  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怀王也曾把旨降,两路分兵进咸阳。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也是我主洪福广,一路上得遇陆贾、郦生和张良。一路上秋毫无犯军威壮,我也曾约法定过三章。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不知道这一去,是否还能再见。我在后面喊:“伯伯,能告诉我咱们谢家的祖坟在哪里吗?”

  “回头我给你电话,”堂伯没回头,“告诉我酒店的名字。”

  我大声说出酒店名字和房间号。不知道堂伯听见没有,他已经走远了。

  “抱歉,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我敲响大厂房的防盗门。敲三下的响声之后,门就打开了,好像她就守在门后头。

  “进来吧,”她说,“茶都泡好了。”

  “谢谢。让我产生了自己挺受欢迎的错觉。”

  “臭美!加个杯子而已。”

  茶具在她房间。她先进了房间,我在门口停住了,深吸了一口女孩闺房的暖香,还有金骏眉的茶香。房间不大,也不小,一个人生活足够了。一张双人床;靠墙的书柜一直顶到天花板;一个门对开的原木衣橱;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电脑、笔筒和两摞书;一把原色的藤条椅;还有一个带玻璃的五斗橱,柜子里放着相机等各种小零碎;此外就是书柜前的根雕茶具,茶盘上一杯茶正冒着香气,另有一只空杯子。我本能地多看了几眼床,素淡清雅的三件套,整齐温馨。

  “进来呀。”

  “不用把茶具搬到大厅吧?”

  “好啊,那你搬呗。”她的脸突然红了,声音也凉了下来。

  玩笑过头了。我赶紧一步跳到茶桌前,坐下来开始自己倒茶。杯子已经洗过了。“好容易被恩准进来,打死也不出去了。”

  “我就说你这人挺讨厌,油嘴滑舌!”她好像真生气了。

  我赶紧找补,来一段苦情戏,说刚才如何去找堂伯,再次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念我如此尊老,她的气儿过了,开始司茶。我说,我差不多能明白堂伯为什么这些年还放不下了。

  “笨死了你,”她白了我一眼说,“早该想到了。你就是被庸俗的功利的目的论糊住了大脑。”

  我撇撇嘴,那没办法,孙老师一直不肯因材施教。

  “不过也不能怨你啦。”她又说,倒茶的指法很好看,这门学问她应该钻研过。“你不在河边生活。只有我们这样每天睁开眼就看见河流的人,才会心心念念地要找它的源头和终点。对你伯伯来说,运河不只是条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还是个指南针,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它是你认识世界的排头兵,它代表你、代替你去到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上。它甚至就意味着你的一辈子。你小时候遇到的那波水花,在你二十岁,会流到哪里;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你伯伯快七十岁的这时候,会流到哪里。每天在河边走,你会抓耳挠腮地想知道。你伯伯在痛心他失去了一个去到运河终点的机会。他也知道,这个机会他永远不会再有了。”

  她说得投入、激昂,眼神里有一种我在商业谈判和各种酒局中从未见过的纯粹。那是一种动人的光,她的整个人都因为这种光像灯盏一样亮了。她的脑袋后头仿佛凭空生出了一个大光相。

  “看什么呢你?”她端起茶杯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有人告诉你,你在讲课的时候有多美吗?”

  “又来了,”她遮住脸,脖子都红了。“一点正经没有!”

  “我以《大河谭》的名义保证,我很严肃。”

  “三句话不离《大河谭》。”

  “咱们做的是同一件事。我就是想把你这样的、甚至我伯伯这样的故事,在节目里讲出来

  。”

  “咱们能不提你的《大河谭》么?”

  “好,打住。现在来谈你的《大河谭》。还有剩下的‘五分之二’没说呢。”

  孙家和摄影有缘。缘分也是种宿命,你想它也来,你不想它也来。这缘分肇始于先祖孙过程。孙宴临只是听说,孙过程护送过那位重要人物后,得到一件纪念品,就是相机。孙过程护送那人水路北上是在1901年,1901年即使用的是便携的箱式照相机。这款相机她没见过,她父母和祖父祖母他们见过。她的小祖父孙立心也见过,且对孙立心产生过重大影响。因为家藏一件老古董,孙立心打小就对相机不陌生,又因为跟郎家做邻居,年轻时自然就玩上了这个时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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