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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十二章)(5)

时间:2022-10-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他说着穿过过道,继续在这宽大的地下室里来回走着,继续发表他的议论。黛卡娜仍然躺在缝出花饰的毯子上仰面抽烟,继续每隔半小时煮一杯浓咖啡。依尔卡坐在那里望着他胖乎乎的姑娘,她正在抽烟,可从来没抽完一整支烟,好像有点张惶失措,因为她比侬尔卡整整高出一个头来。她刚一开始抽烟,便又心烦意乱地将它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又拿起另一支烟。依尔卡为她点燃母一支烟;划火柴,等待片刻,然后用他颤抖的手将烟点燃。我丈夫继续装做很喜欢他的画的样子,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跟前。我却有点儿可怜依尔卡,因为那姑娘并不喜欢他,似乎把她跟依尔卡有点什么关系视为一种耻辱。穿着白色绘画工作服的依尔卡拿着一把黄色折叠尺在墙上量来量去,指指点点说这里将摆上一个装所有画具的柜子,另一个柜子则装上各类颜料,再一个柜子将用来装雕刻刀、凿子,因为依尔卡还将做雕塑,用菩提木和梨木来刻东西啊!因为他面前展现着在人物画方面一定能出头冒尖的前景啊I因为他已经向美协申请当个会员,作为美协会员他将得到来自大商场、新学校和所有公共场所的订货单,对于画家和造型艺术家的大门是彻底敞开着啊……可是赫莱思卡却神经质地看一下表,说她必须回家了。她住在法伊卡尔纳附近罗可斯酒家的二楼上。当她一起身,我便意识到,连我都不会愿意跟依尔卡搞对象,这位赫莱思卡站着,仿佛越长越高越长越高,仿佛一块块建筑方石块在往上码,她必须弯着身子才能走过门框,这赫莱思卡是个巨人……连我丈夫也被她的个头吓了一跳。他故意走到她身边去站着,发现赫莱思卡比我丈夫还高。当依尔卡跑到她前面替她打开门,陪伴着,两人的高矮比例就像我见过的一座雕塑群象,伏尔塔瓦河与马尔谢河之比,一只老猫与长得高大的猫崽之比。我丈夫拿起一张版画观赏着,这是一张反映伏尔塔瓦河河湾的版画,在利本尼桥下总停着一条用两根粗缆拴到岸上的大船,那里还架了一块上船的木板,船上的两侧有小窗户,船头有个小房子,这么一个小亭子,上面还有一个冒着烟的烟囱我丈夫说依尔卡必须把这张画让给他,他得从依尔卡这儿买卞这张画,他这么重复说着,手里恭恭敬敬地拿着那张画。依尔卡走过来时,我丈夫接着说:“这幅画我要挂起来。

    当我和沃拉吉米尔住在堤坝巷的第一年我们常在这里游泳,沃拉吉米尔在这里画过画,这儿搁浅着一条小机轮,一艘舱轮,上面洒满了午后的阳光……”依尔卡想说点什么重要的事情、想问点什么,可我丈夫举着手,表示他还没把话说完,给人一个明显的印象是他所说的都是值得注意的。于是接着说:“当我们游够了,便从脏水底下膛到河面上,然后便躺到这船上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木板上。在太阳的照射下,茨冈小孩们跟我们一块儿游着,他们总跑到这舱船的小烟囱那儿去拉屎撒尿,大概所有的茨冈小孩都爱到那儿去拉屎撒尿。岸上有一家能容纳好几百人的沃拉斯达大饭店,这里曾经有座河堤,布拉格人常带着孩子到这伏尔塔瓦河周围来郊游,他们周末郊游时常打沃拉斯达大饭店这儿过,然后沿着罗基特卡小河一直走到贝尔茨·迪罗尔克。依尔卡在画面的背景上画了沃拉斯达,在沃拉斯达大饭店旁边曾经有过一家杂货铺,我和沃拉吉米尔在这儿游泳的那个时候,这杂货铺还卖过网,编网的人还曾经坐在这铺子里。店铺橱窗里有一幅标语,上面写着:‘我从水底捞起所有沉没的船只。详情请问该店铺。’好!我买下这张版画!依尔卡,给你二百克朗,够吗?”依尔卡抬起他那双诚实的眼睛,低声说:“博士,我免费送给您吧卜……可是我想问……”我丈夫将两百克朗折起来塞进依尔卡的上衣口袋里。依尔卡终于问道:“你们觉得赫莱恩卡怎么样?你们已经看到她是多公地温柔了吧?她也很柔弱,你们认为呢?我想教她画画。”我又夫说,她的确是一位柔弱的姑娘,说他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令仗神往的姑娘了,说他希望依尔卡的爱情能得到回报,就像在大工作间的那位沃拉吉米尔与黛卡娜之间的关系那样。依尔卡专心听着我丈夫所讲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忠诚的眼睛,像聆听千真万确的真理一样地听着我丈夫的话。当我已经开始出汗时,我干脆神经质地点燃一支香烟,因为我看到,现在该轮到我了。果然,依尔卡也来问我对赫莱思卡这位大食品商场售货员的印象。我注意观察依尔卡的眼睛,他看着我的那神情恳切得使我一下改变了主意,本来在赫莱思卡呆在这地下室的整个期间和她走了以后的这段时间里,我都在准备着要把我丈夫臭骂一顿,并把我真实的看法告诉依尔卡,如今我突然认识到我要是这么做了,就会伤害依尔卡,不知他会冲动得干出什么事来,我就会像抢了一个孩子的玩具一样,那么残忍,于是我对依尔卡说:“赫莱思卡的确是一位可爱的姑娘,最主要的是她对绘画感兴趣,我很乐意也许在以后教会赫莱思卡像我一样绣图。”依尔卡扑到我的脚前,跪着求我,一个劲儿地求我从头教给赫莱恩卡怎样绣图。他说他可帮她在稀疏的帆布上打个草稿,让赫莱思卡绣出那幅睡着的《父亲的梦》,说他将在布上轻轻标出在他父亲周围飞舞的各类蝴蝶的颜色。后来我们走出地下室来到热尔多维街上,我们沉默不语,在地下室目睹的情景仍旧浮现在我们眼前。街上略微有些暗黑,煤油路灯如蛇一般发出咝咝之声。等我们回到家里,我丈夫便生起炉子,火焰很快上蹿。我跟平时一样立即上床躺下,博士则和衣而卧,我们的头几乎碰在一起地躺着。博士关了灯,只有炉灶里的炉渣在闪光。我们分别躺在呈直角摆放的沙发床上,摊开的手握着手,重又回味着我们在地下室里目睹的情景,慢慢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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