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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第五章)(2)

时间:2022-10-1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点击:


    我从巴黎饭店下班回来时,我丈夫总要到电车站去接我。有时没有来,我马上能想到他在家里、躺在床上,因为喝得太多了不好意思。这是他的特点:每次喝醉都感到难为情。我回来时,他干脆躺着,免得我看见他那踉踉跄跄的样子。今天他又没来接我,于是我独自一人走在堤坝巷这条偏僻的小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当我已经拐弯到了家门口那条巷子时,看到了照着我们那栋楼房的煤油路灯。我松了一口气,从手提包里掏出大门钥匙。突然,从旁边卢德米林纳街冲出一个男人来,他敞着裤子前门裆,一只手还抓着他那玩意儿。我撒腿就跑,两只脚却发软,那家伙已在我身后跑起来,近得几乎冲着我的头发呼气了。我只听得他哑着嗓子在喃喃着,说要跟我如何,难听至极,可怕的是我丈夫有时也讲过这类话,他在干那种事时,说话也很粗野。实际上所有的男人,包括我以前的那个对象伊尔卡在内都这么个德性,在那种事之前,先得跟我说些粗野的话,跟头野猪一样淫荡,也许这一切都属于我们所说的爱情吧J可如今我身后这家伙在对我嘟哝着什么,我已走到大门前,可我恐慌得没法将钥匙捅进锁孔里去,那手老是在颤抖。

    那家伙紧紧地站在我身后,在可怕地***着,继续对我重复着那几句脏话,还说我不从他就要揍死我,我吓得紧靠着门,抓紧门把,幸好把门打开了,我连忙钻进那漆黑的过道,等我转过身来正要把门关上,那流氓已在对着门射xx精。我还听到他用手将**甩到门把上。我使尽最后一点气力,抽出钥匙,关上门,然后靠在门上。那家伙似乎想到了这点,他紧贴着门板,重复那些下流话,并威胁说将来强*我之后还要把我杀死。当我用手扶着过道的墙,走到院子时,我已经很虚弱丁,只好四肢着地爬上楼梯,来到我们那第二个小院,已经看见了我家亮着的窗子。我扭动一下门把,进到屋里,果然瞧见我所预料的情形:我丈夫满脸堆笑,躺在床上,被子一直拽到下巴颏底下,高兴地对我讲述着有谁托他给我捎好来着:“沃拉吉米尔让我替他向你问好,斯坦达和瓦沃拉也向你问好。”他还说小酒店老板瓦尼什达、还有贝比切克也向我问好。等他说完了所弄有向我问好的人的名字之后,当他看见我瘫在椅子上的那副惨相,看到我的手提包和钥匙都掉到了地上,看到我如何在发抖时,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嗵地一下坐起。我只求他拿着钥匙、带块抹布到大门口去将门把上那恶心的东西擦掉。我丈夫已经在穿鞋,我大概稀里糊涂和衣躺下了。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我却颤抖得牙齿敲得啷啷响,我丈夫踉踉跄跄走出去,后来我听到钥匙在大门孔眼里转动的声音。

    一会儿我丈夫便回来了。他慢慢地从我嘴里问清了我在街上遇到这事的所有细节,然后坐在床沿上,跟往常一样对我许诺说再也不让我一人这样深更半夜地回家了,说以后要像往常一样去车站接我,然后便老那么坐着。我知道,他又开始在责备自己。“喂,小姑娘,我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呢?我每天都得想法对付它。我要是不写作的话,要是不写那些推心置腹的日记和眉批旁注式的说明的话,我恐怕真的只有上吊一了百了。因为,小姑娘,即使如今我也一星期几次地惨遭失败。我为这美好的生活兴奋不已而贪杯喝酒,这让我直线下滑,我只得将我那破碎而七零八落的四肢、残肢断片收集到一起《即使在今天,我也坠在最底层》我一直有着那种从学校里带回坏成绩单,操行分数总是两分甚至三分的感觉。我已经不知道拿我自己怎么办好,我肚子老疼,恐惧感在搅拌着我的肠子,我有的不是胃而是啤酒泡;就像泥瓦匠的水平仪。我求你宽恕我。不过那追在你后面的小子不会是沃拉吉米尔吧?”我丈夫在说着酒话,我和衣仰面躺在床上。我怜悯我自己,也许只为找个住处而嫁了人,也为保住我那倒霉的职业。

    有多少男人向我求过婚,而且好些年来都这样。他们有别墅,人也不错,可是我那时已经有伊尔卡,我那位爵士乐吉他手。我曾经爱过他,实际上到如今我还爱他。只要在收音机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听到他演奏吉他,顿时我就仿佛看见他穿着晚礼服同他的乐队在哪个娱乐场所演出。伊尔卡还会弹钢琴,水平已到有时不弹吉他而为观众演奏钢琴的程度。这期间尽管他也去找别的女人,但他总还是有一副好胃口,能好好吃饭。怪我爱嫉妒,因为我有时在家里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等到他从他那些女追星族那儿回来。关键是伊尔卡从来不喝这么多酒。他总知道,什么时候该喝点儿咖啡,跟意大利人一样。这些意大利人虽然也喝酒,可他们要是跟我丈夫那样喝得醉醺醺的,那他们就会感到羞耻,因为伊尔卡同所有意大利人一样羞于把自己灌醉。

    我这么仰面躺着,我丈夫捶着胸口继续向我求情说:“好了,小姑娘,请原谅我把这房子当成了酗酒者收容所。如今当我坠到了底层,我即使为自己朗读精神病医院的健康守则,它就像我的家庭教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明天只要我觉得难受了,便又来上一杯,免得我的手发抖。我只要喝上第二杯,便又成了世界冠军,为生活而自我开心。小姑娘我的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是那永恒的小小片断寸他双手捶打着**,嘴里呼出那股难闻的啤酒味儿,嘴边二圈黄色,活像那酒鬼汉嘉,那人很令人讨厌,他不刮脸,仿佛吃了好几个蛋黄,弄得嘴边一片黄色,就像坐在我身旁的我丈夫这样。可是我的伊尔卡每天都穿着干净衬衫,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净得像水晶糖一样。他的头发也很美,他每次去理发店回来都让你看不出来他理了发,他对他的头发小心得跟个姑娘似的。他有两套晚礼服,一套银色的,另一套是黑色的。他不带他的乐队演出时,便总是穿着那条灰裤子,黄色皮茄克、衬衫、毛衣颜色也都跟袜子的颜色相配。总而言之,伊尔卡穿得都很合适。而我这一位呀,即使穿上婚礼服,也跟现在一个样,仿佛他是躺在壕沟里。

    现在又开始对我进行他的独白丁:“我说,小姑娘,我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呢?只不过是铁匠铺的鼓风机,吸气吐气而已,只不过是一种兴奋症,然后便是日夜轮回式的酒后头疼,晴天一过便又乌云密布大雨来临。因为我知道,如今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得不生活在中欧这个国土里的人,在这里一年有八个月刮着冷风、阴雨连绵,因此我跟沃拉吉米尔一样就像苏台德人和瑞典人所说的那种‘天气晴雨表’,所以我才这么多地喝,这么多地自我谋杀,如今连我自己也知道,我遭这气候的损害。我总是忍不住对人说些令他不愉快的事儿,我每天得触犯好几个人,还满不在乎。如今我知道,最主要的是我不得不触犯我自己,这并非我想要这样,我总是从我的过去拽出一些我以为早已被埋葬的事件来,就象僵尸复活。面对所有那些在家里不得不总由我去弄死的猫儿,我无力自制,面对那些我触犯过、被我抛弃的女孩们我无力自制,最主要的是面对我上学的那些年年月月我无力自制,那时候我的成绩单坏得使我全家人都急得哭,为我而操碎了心,不知我长大还能有什么用。”我丈夫在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压根儿就不去想我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看的。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因为他那股酒味太难闻了,尤其他还没完没了地说着这些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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