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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梦露》:都说它失实,究竟有多失实?(3)

时间:2022-10-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雁城 点击:

  从梦露的时代到当下:她们值得说出自己的故事

  其实,导演安德鲁·多米尼克一再宣称:“我感兴趣的并非真相,而是影像。”切换在黑白和彩色、幻觉和理智、胶片与真实之间,《金发梦露》也玩尽了媒介游戏。古巴裔的女主角安娜,始终保留着一些古巴口音,这一切都时时在提醒观众,你所观看的可能并非现实。

  然而为什么,这种效果并未将绝大多数观众说服?我认为客观原因之一在于,影片的间离效果(alienation effect)并不明显。早在二十多年前拍《阮玲玉》的时候,关锦鹏就采用过史料、演员采访和表演交错剪辑的方式起到更好的效果。比起《金发梦露》中对非英语母语者几不可辨的古巴口音,《阮玲玉》一会儿展示作为演员接受采访的张曼玉,一会儿展示扮演成阮玲玉的张曼玉,让观众更清晰地辨识阮玲玉和张曼玉、现实和虚构之间的距离。这样,才避免了与阮玲玉死前留下的“流言可畏”一起同流合污。

  客观原因之二则是,我们确实处于一个对性别议题高度敏感的时代。

  在描述这个时代之前,我想先说梦露的时代。在读梦露的自传的时候,我发现她是一个很智慧且有力量的女性。但坦诚说,有一件事让我隐隐不快,那就是梦露偶尔出现的“厌女”言论。比如她说:“事实上,我的人气,只局限在男性之中。女人们要么假装喜欢我,要么就直截了当地表达我激怒了她们,毫无掩饰。”当她在南加利福尼亚大学进修时,有一个女老师,她说:“起初,这让我感到失望,因为我不认为一个女人能教会我什么。”当然,后来女老师的才华让她折服。

  在这里,我并不是想批判梦露“雌竞”。我感慨的是,梦露的心态是多么典型。彼时,女性广泛地成为被消费的客体,且为了竞争掌握在男性手中的资源,而缺乏同性同盟关系。当时的世界远没有准备好尊重一个“女艳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梦露确实被很多女性所嫉妒着。自传中,比起关系好的女性,她写了更多与之有龃龉的同性圈内人。

  《玛丽莲·梦露:我的故事》,[美]玛丽莲·梦露着,宋慧译,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2015年7月。

  但女性同盟真的不可能存在吗?梦露这样的女人,注定要活在男性凝视的消费和女性的排挤之间吗?在看《玛丽莲·梦露:最后的日子》时,让我最感动的是梦露的医生说的一段话:“(梦露死后)我接到几通普通妇人的电话。她们的反应是,如果她们早知道玛丽莲有麻烦,她们一定会尽一切力量帮助她。这时我才了解,玛丽莲不仅吸引男人的目光。女人了解在她内心那个失落的小女孩,她们对这种状况有所反应。”

  这样的声音在当时或许微弱,幸而在如今逐渐由涓流汇成大海。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达洛维夫人》中反复提到“花与花联合起来”,如今流行的是“女孩帮助女孩”(girls help girls)。或许,当下我们才终于开始学会理解玛丽莲·梦露。也因此,如今的人们看到《金发梦露》中陈腐的角色塑造,才会感到怒不可遏。

  上文中也提到,比起还原梦露生平的传记片,其实导演多米尼克更倾向于定位《金发梦露》为一部基于乔伊思·卡罗尔·奥特兹的同名小说创作的改编作品。还原现实不仅在“现实-小说-电影”的多重转换中变得希望渺茫,而且从一开始就并非导演的本意。多米尼克想创造的,原本就是一个真假参半的叙事诡计。

  但这仍然不能消解观众的愤怒。不仅因为电影作为大众传媒,会很大程度参与公众的记忆重塑工程,也是因为这是玛丽莲·梦露的故事——这个女人生前身后已经被讲过太多版本的故事,意淫和造谣沸反盈天。在她短短的36年韶华中,却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说心里话。遗留下半本自传,最后一篇手稿写于她与第二任丈夫相识时,再无续笔,此生未完成。

  《金发梦露》中,梦露对剧作家说:“爸爸,你永远不会写我的,对吗?”但她随即发现自己还是成为剧作家原稿里的一部分。电影编剧应该想到,这样写真实的玛丽莲·梦露也是残忍的。很多时候,成为叙述者是一种特权,成为被叙述者则是一场劫难。《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中有这样一个巧妙的譬喻:“作为由男性‘用笔创造出来的’创造物,女性‘被监禁在笔杆之中’。”

  最近刚好看完了着名的历史音乐剧《汉密尔顿》。我很喜欢这出戏,但观看全程始终有个小遗憾:即使颠覆了历史,大胆到让有色人种扮演美国国父,但戏中的女性角色基本还是围绕着家庭单位打转。然而,在这出戏的结尾,一首动人的《谁会活着,谁会死亡,谁会将你的故事传唱》(Who Lives,Who Dies,Who Tells Your Story)竟然力挽狂澜地弥补了这种遗憾:当男主角死去,同时代的人纷纷老去,是谁来讲他的故事,让他活在后辈的记忆中呢?答案是他的妻子伊丽莎(Eliza):“我重新把自己写进史书。”拥有了叙事者的身份,这个女人终于不再只是一个英雄的配角、一个曾遭背叛的妻子和一个丧子的寡妇。跳脱出故事,她成为讲故事的人。

  《汉密尔顿》给我的惊喜,恰如《金发梦露》给我的遗憾。前者把女性从叙事中稍稍解放出来,成为叙事的创造者;后者又把女性监禁回笔杆之中。英年早逝的梦露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故事了。我的愿望只是不要再封住更多的她们的嘴。

  她们都值得说出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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