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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家楼(6)

时间:2011-08-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莫泊桑 点击:

  突然,希腊文赞美短歌,从所有的肺部气力和虔诚念头挤出来飞向天空了。许多灰尘点儿和许多被白蚁蛀出的木头屑儿,竟从那阵被呼号的爆发所动摇的古老穹顶上落下来。射在屋顶石板上的太阳把这座小小的礼拜堂变成了一座闷炉;并且一阵大的感动,一阵使人忧戚的静候,种种难以形容的神秘境界的接近,紧束着孩子们的心,紧压着他们的母亲的嗓子。
  那位早已坐了好一会的神父,重新向着祭坛走上去,光着银发蓬松的脑袋,带着好些抖抖擞擞的手势,他接近于神道了。
  现在,他转过脸儿来对着信徒们了,后来,伸起了双手对着他们先用拉丁文后用法文说道:"祷告吧,兄弟们,祷告吧,兄弟们。"他们全来祷告了。这位年老的神父现在低声在吞吞吐吐念着那些神秘而崇高的语句;那口小钟不住地叮当叮当了;俯伏的群众一齐高呼上帝了;孩子们因为一种过度的苦闷而头晕了。
  正是这时候,乐骚双手抱着额头,忽然想到她的母亲,她村子里的礼拜堂,她的第一次领圣体。她自以为回到了那一天了,当年她是那样矮小,整个儿包在自己的雪白的裙袍里,所以现在她因此哭起来。开始,她缓缓地哭着:眼泪慢慢地从眼眶里满出来,随后,想起从前的事,她的感慨扩大了,终于,脖子胀大了,**颤动了,她呜咽起来了。她抽出了手帕,擦着眼睛,掩着鼻子和嘴教自己不至于号啕出来:然而这竟是徒劳的;一阵干喘从她的喉管里出来了,接着另外又来了两声深沉得使人肝肠破裂的叹息来答复她;因为那两个伏在她左右两侧的,露绮思和佛洛娜,都受着了同样遥远的回忆的束缚,也带着泉涌一般的热泪抽噎。
  不过正像眼泪都是有传染性的,马丹也不久就感到自己的眼眶儿湿了,后来,她侧过头来看她的弟妇,她发现她那条凳上的人也正都哭着。
  神父生产了"圣体"了。孩子们由于动了热烈的信心都在地上匍匐,已经都失去知觉了;并且,在唱诗台下,这儿那儿,一个为人妻者,一个为人母者,一个为人姊者,受了这类伤心的感慨的异样同情心的拘束,又因为这些跪着的贵妇人的发抖和打噎使她受到了动摇,也浸湿了她的印花方格子手帕,她并且用左手使劲压住了那颗正在急跳的心。
  如同一点火星在枯草场中扔下了火种似地,乐骚和她的同伴们的眼泪在一瞬之间引动了整个儿礼拜堂。男的,女的,老的,穿着新罩衫的少的,全都迅速地哭起来了,并且以为他们的头顶上像是飞翔着什么超于人类的东西,一种正在扩散的灵魂,一种无从目睹而又万能的生命造成的不可思议的影响。
  这时候,在台下的合唱队里,清脆地轻轻响了一声:那位女修道士敲着手里那本书,发出了领圣体的信号;于是因为一种来自天上的感动力而发抖的孩子们,都走到了圣几跟前了。
  全体一条线似地跪下了。那位老神父握着那只镀金的银质圣杯,走过他们前面,两指夹着供弥撒的圣面包片儿送给孩子们,--这面包片儿就是基督的肉体,人世间的救援。他们带着颤抖的动作,神经质的表情,灰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睛,张开嘴来接受;而那幅在他们下巴底下铺开的长布单子,颤动得像是一点儿流着的水。
  忽然,在唱诗台下,奔流着一种发痴的现象,一种落入颠狂的集团的骚动现象,一阵忍着呼号的呜咽的暴风雨。这如同一阵使得成林的树木折腰的狂风破空而过一样;后来神父立着不动,手里夹着一片圣面包,自身因为激动而无力了,心里想着:"这是上帝,这是上帝降到我们的道伴中间表现他的降临,从我的声音降到他这些跪下了的'老百姓'身上。"末了,他在一种向着天空奋发的感激中间,口吃地念了许多呓语样的祈祷文,无法找着适当的字眼,念了许多心灵上的祈祷文。
  他用一种如此过度的信仰上的兴奋来结束领圣体的礼节,以至于双腿几乎立不起来,后来到了他自己饮过了他的主的血之后,他竟在一种梦一样的致谢动作中间萎顿不堪了。在他的背后,"老百姓"渐渐都宁静了。那些已经在雪白祭服的庄严气象之中立起来的唱诗者,重新又用一道不甚稳定而依然发抖的声音唱起来;后来蛇形木箫如同自身曾经哭过一般也像是在那里干喘。
  这时候,神父举起了双手,向他们发了停止唱诗的信号,那两行领圣体者都因为幸福无限感到精神恍惚了,神父接着就在这两行人篱中间经过,一直走到唱诗台的栅栏跟前。
  全体都在一阵椅子的移动喧噪之中坐下了,现在谁都用手帕包着鼻头使劲擤出鼻涕。一下望见了神父,大家都沉默了,后来他开始用一种很低的,迟疑的,不明朗的音调谈起来:"亲爱的弟兄们,亲爱的姊妹们,亲爱的孩子们,我从我良心的深处感谢你们:你们刚才给了我生平最大的快乐。我感到了上帝在我的呼号之下降到我们身上了。他来过了,他到过这里,他充实了你们的灵魂,教你们放开了眼界。我是本教区里最老的神父,今天也是最幸福的。刚才在我们道伴当中造成了一次明显的圣迹,一次真的,一次大的,一次至高无上的圣迹。正当耶稣基督首次透入这些小人儿身上的时候,圣灵,天堂的神鸟,上帝的呼吸,曾经扑到你们身上了,擒住了你们,制住了你们,使你们如同和风之下的芦苇一般都弯下自己的身体。"
  随后,用一道较为清亮的声音,侧转身子向着那两条被细木匠的宾客们坐着的长凳:"尤其要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姊妹们,你们都来自远道,而你们在我们这儿出席,你们明显的信心,你们如此活跃的虔诚态度,对于大家都是一个有益人生的榜样。你们是我的教区里以身作则的人;你们的感慨温暖了在场的人心,今天这个伟大的日子,没有你们,也许这个盛会不能有这种真正完满的意味了。有时候只须有一条出群的绵羊,就使得上帝打定主意降临到羊群里。"
  他力竭声嘶了。接着又说道:
  "我祝你们必得天佑。事情应当如此。"
  末了为着结束祭礼,他又向着祭坛走上去了。
  现在大家急于要走了。孩子们自动地骚动起来,这样长久的神经紧张真教他们感到疲乏,况且也都饿了;戚族们都渐渐走了,为着准备午餐,他们都不等候最后的福音了。
  在礼拜堂门口,那真是一片杂乱现象,一片闹轰轰的杂乱现象,一阵唱出诺曼第地方语调的喧嚷而不调和的音乐。居民形成两道人篱了,等到孩子们出来的时候,每一家人都涌到了自己的孩子们的身边。
  康司丹丝被全家的娘儿们撵上了,围住了,拥抱了。尤其是乐骚,她箍着康司丹丝不肯放手。末了她牵着她一只手,马丹牵住了另一只,而拉翡儿和飞尔南荻拉起了她的麻纱长裙,免得在灰尘里扫着;露绮思和佛洛娜陪着里韦夫人走在最后;于是这个被自己带在身上的上帝所接引的所渗透的女孩子,开始在这队荣誉护卫中间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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