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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雨/病雨(7)

时间:2022-09-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油麻地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多少年后李大国会重返油麻地并在一段时间里主宰这里的天下。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到省政府办公室。本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但他头脑清楚,聪明伶俐,手脚勤快,有人缘,有人气,有能力,做事有分寸,拿捏得当,有点儿才气,加之还有一点儿乡下人的朴直,不到一年就做了科长,然后又做了副处长。这回组织部找他谈话,话虽没有挑明,但他听得出上头有让他去瓢城承担重要工作的意图,要安排他到基层挂职。告诉他,他马上便可去瓢城。到何处去挂职,由瓢城的组织部门安排。他没有多作停留,匆匆收拾行装,第二天就赶到了瓢城。瓢城的组织部门早已接到上头的通知,见了他,十分殷勤。他从这番殷勤中感觉到了他日后在瓢城的位置。但他小心谨慎,万分的平和与谦逊。当谈到挂职一事时,他说:“我到最基层,那里最锻炼人。”组织部门知道上头日后对他的安排,觉得将他放到最基层去挂职不妥,建议他去一些中层单位挂职,他却固执地坚持:“还是去最基层吧。”组织部门劝说不了他,只好作罢。在商量去哪一个具体基层时,他像是早已考虑好了,说:“去油麻地。”随即,他说,“那是我的家乡。我是油麻地养育大的,正好可借这个机会,为家乡做点儿事情,也算是报答父老乡亲。”组织部门觉得他的选择是有些道理,并为他不忘家乡的精神所感动。但也感到为难:“在油麻地安排一个什么职务呢?”他情况透熟:“油麻地的党委书记是杜元潮,他已经到了年龄了,可以退居二线了。组织上如果放心,在还未向油麻地派新的一把手之前,我可以暂时负责那里的工作。”组织部门同意了。

  于是,杜元潮被通知上来谈话。杜元潮还想干几年,但现在既然组织部门让他退下来,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他问谁去接替他的工作,组织部说过不几天就知道了。当天,他就留在了城里的那幢大房子里。晚上,他与采芹睡在那张大床上,说起他要退下来将有新人去油麻地接替他的工作时,二人都未想到李大国。杜元潮说:“退下来也好。退下来我就能常住在城里,跟你天天在一起了。”想到自己常将采芹独自一人留在城里守着这幢房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感到自己老了。

  这天,李大国在组织部的副部长老胡陪同下来到了油麻地。当小轮船靠在镇前的码头上第一个走下李大国时,跑过来围观的人说:“这不是李大国吗?”“李大国,是李大国,就是李大国!”有他的同学,情不自禁地喊:“李大国!”

  李大国仰起头,望着岸上的人,摇摇手。

  他怎么在轮船上?油麻地的人猜测他大概是跟顺船回来的。

  杜元潮穿得滑滑滴滴地早等候在镇委会办公室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新书记来了,就出门来迎接。那时,李大国一行几人,已经穿过人群往镇委会而来。李大国叫了一声杜书记,杜元潮看到了李大国,微微有点儿惊讶,但也未多想,只是点点头,走过他身边,老远就伸出双手握老胡的手。他认识老胡。握了手,他就来回张望,寻找那个接替他的新书记,但除了看到小轮船的驾驶员和一个他见过的秘书外,并没有看到其他新面孔,心里感到疑惑。

  镇委会门前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是被通知来开会听组织部宣布新书记的。他们与杜元潮一起疑惑着。他们有人将那位组织部的副部长当成了新书记。

  在进镇委会的大门时,李大国与老胡互相谦让着,这个让那个先进,那个让这个先进,最后还是李大国大大方方地先进了。

  杜元潮很纳闷,但依然没有想到会由李大国来坐镇油麻地的天下,因此依然没用正眼看他。

  杜元潮还在向后望。

  老胡笑了:“老杜,你在张望什么?”

  “人呢?”

  老胡指着李大国:“这不是给你带来了吗?李大国!怎么你连一个镇上的人都不认识了?”

  杜元潮不敢相信,愣在了那里。

  老胡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杜元潮脸色*大变,但却还尴尬地微笑着。

  老胡说:“是大国的主意,让我们先按住不对你说,好到时给你一个惊喜。”

  “好……好……”多年不再结巴的杜元潮忽然地又有点儿结巴了。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片虚汗。他走过去,握住李大国的手,“好……

  好……”

  李大国不卑不亢地握住杜元潮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老胡在群众大会上宣布了任免之后,坐小轮船回城里去了。李杜二人站在码头上,等小轮船远去后,又互相淡淡地握了一下手。这之后,李大国没有去镇委会,先回家去了。

  当戴着眼镜、一副教书先生模样儿的李大国走过油麻地的那条街时,油麻地人陷入了迷茫、疑虑与不安。

  在杜元潮心烦意乱地等待上面给他在某个单位安排一个闲职时,李大国却安静得像一座移动的坟墓。有时候,他还会爬到那座废窑的顶上,但不是像从前那般坐着,而是站着俯瞰油麻地的河流与村庄。那时,油麻地人就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翘首眺望这一形象———这一令人揣摩不透的形象。

  这一形象像一枚楔子一般钉入了他们的心中。

  春雨三月,桑田肥沃,新桑在雨中泛着绿光。紫色*的蚕豆花,开放在每一条田埂边,而菜花铺天盖地一般将油麻地的大地装扮得十分华贵。每一棵树上都有喜鹊,燕子在麦田上空或是在大河的水面上飞翔。

  油麻地真是这天底下一片难得的风景。

  就在这样的风景里,朱荻洼朱瘸子被几个民兵用绳捆了起来关在了镇委会的一间小黑屋里。一天一夜,居然没有人来管他。他像一头饿坏的猪,蹬着瘸腿,在墙角上嗷嗷乱叫。

  李大国听到了这种声音,但依然安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很细致地剪着指甲。天在下雨,空气潮湿,他的眼镜片起雾,使人无法看到镜片后那双足智多谋且又冷酷无情的眼睛。但走过他办公室门口的人,依然感到了一种森严、威胁与压抑。

  晚饭后,李大国让人将饿得脸呈菜色*的朱荻洼拎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让人给朱荻洼松了绑,然后让那几人离去。他点了一枝烟,走过来,插*进朱荻洼的嘴中。

  朱荻洼深吸一口,觉得软瘫如泥的身体又有了点儿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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