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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牙雨/金丝雨(2)

时间:2022-08-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杜元潮又重新退了回来。

  这时炳嫂已将采芹放到地上:“这孩子整天要人抱,是不肯下地的。”

  程瑶田对杜少岩说:“这是我的女儿。”然后微微俯身,拍了拍采芹的后脑勺,“从今天起,你有一个小哥哥了。”又对炳嫂说:“带两个孩子到外面去玩吧。”

  炳嫂就一手拉着采芹,一手拉着杜元潮往外走。杜元潮只是回头望了望杜少岩,就跟着走了。

  等杜少岩从程瑶田那里一一领下了交待与嘱咐走出程家大院时,杜元潮与程采芹已在大树下追逐玩耍了,树下竟飘扬着两个小儿女咯咯咯的笑声。

  从这天起,杜少岩将照料程家八部风车,他将带着杜元潮住在程家后院的一间空着的屋里,将与程家上上下下十几个佣人一起在程家的大厨房里用餐,从此,他就是一个每年年底可以从程家账房领取工钱的长工了。

  杜少岩走出门后,程瑶田对范烟户说:“给他几个钱,让他扯丈把布,请裁缝给那孩子做几件衣服。”

  杜少岩出了程家大院,没有惊动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而是坐在树下的磨盘上,回头望着程家大院,这时他才看清程家大院里一进一进的房屋。那些房屋皆由青砖青瓦砌成,一派的沉静与祥和。

  大水退去,堤外良田万顷。

  日子,就这样在一个临水而立的镇子上开始了。

  杜少岩从早到晚奔波在田野上,细心照料着那五部风车。五部风车负责着程家全部土地的灌溉,东一部西一部地矗立在不同的地方。一部一部地照看一遍,就得跑上五六里地。风口不一样,篷数或六或八,水槽也分长短,因此,一部风车一个脾气,照料它们,实非易事。天气正常,风大小得体时,只需将篷扯到恰当的高度然后远远看着就是,而一旦天气陡变,风起云涌时,杜少岩就得拼命奔跑了。他必须将篷一一扯下,而在风车急速旋转的状态下要将篷一一扯下,是很有几分危险的,若不能眼疾手快,不是车毁就是人伤。好在杜少岩有的是力气,多的是敏捷。大风天气,程瑶田站在镇后高高的土坡上?望他的田野,见杜少岩健步如飞,穿杨越壑,见狂风大作,而自家的风车却早早一一落篷,安静如夜,心中总会想到:年终时,该给他多加些工钱才是。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家田地最远一处的那部风车,远离村庄,且又无任何林木的遮挡,风来时,长驱直入,那风车就会在一刹那间发了疯似的旋转,旋转到极致处,看上去八叶篷,篷篷相连竟无一丝缝隙,俨然一口巨大的圆桶,旋转不止,就听见车身咯吱乱响,令人觉得随时都可能折断、崩溃。那槽口的水汹涌而泻,水花四溅,看得人心惊肉跳。这是一部有名的“鬼风车”。

  那天,风来得甚急,等杜少岩稳住那七部风车最后再来管它时,它已处在癫狂状态。篷呼呼作响,闪电而过,杜少岩只觉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如何下手,几次去解篷绳,几次落空,还差一点被车杠击倒。这里,杜少岩准备一拼了,那里,风车却于一瞬间如撅馓子一般,于大风中哗啦啦瘫痪在地上。杜少岩心中苦叫一声:“完了!”蹲在了地上,眼珠定定地望着草丛中一只趴着不动的秋后蚂蚱。“该带着孩子走了。”没想到程瑶田并无半句责怪之词,却还安慰道:“那种时候,谁也无能为力的。那风口上,也不是第一回毁车了。”并送了杜少岩一壶酒:“晚上,压压惊吧。”杜少岩用满是泥土的大手抹了一把泉涌一般的眼泪:“老爷,以后,不会再有毁车的事了。”

  大部分时间,杜少岩还是清闲的。风车都转动之后,他只需远远地看着就行了。时间一长,对天气也有了把握,往往一星一点的兆头,他就能七不离八地预测到天气将会发生的变故,提前做了该做的事。一年里头,还有许多时间,地是不用灌溉的,那时候的风车全都卷了篷,光秃秃地歇着,杜少岩只需在田野上遛遛,照看照看,拾掇拾掇就行了。这样的日子里,杜少岩就会将杜元潮带在身边。

  杜元潮跟随父亲,走在田埂上,走在大河边,有的是风景,有的是好玩之处。草丛里忽然跃起一只野兔,桑树枝上忽然闪现出一个圆圆的鸟窝,一条大鱼忽然从水塘中跃起,原本是想激起一团水花的,却落在了岸上,在阳光下的草丛里无奈地打着挺儿……一处一处地吸引着他。落后太远了,杜少岩就会停住:“快点走,要么,你就在这里等我。”十有八九,杜元潮是依依不舍地丢下眼前的情景去追赶杜少岩———田野过于空旷,杜元潮有点儿害怕。

  玩着玩着,杜元潮就不想玩了,心里惦记着回镇子,回程家大院,因为那儿有小女孩程采芹。

  程家大院平日里是孤寂的,在杜元潮到来之前,能进程家大院与采芹一起玩耍的就只有邱半村的儿子邱子东。

  邱半村开着这一带最大的木排坊,田地虽然不多,但财富却与程瑶田不相上下。两家人经常互相走动,关系十分密切。程采芹的母亲似乎很喜欢小男孩邱子东。这孩子生得干干净净,头发浓厚,两眼有神,嘴巴灵巧。有时,程家还会将邱子东留下住上几天。邱子东倒也乐意留在这大院里整天与采芹玩耍。两个小人儿偶尔也会争吵,当邱子东哭着闹着要回自己家中时,程采芹的母亲与炳嫂就赶紧过来哄劝,并假装着狠狠责备采芹几句。两个人稍微不自然了一阵,随即就又一起玩耍了。如果要将邱子东留在程家大院过夜时,程家就会派人将话传给邱家。玩累了要睡觉,采芹就会先爬上床去,用手拍着枕头对邱子东说:“你睡这儿,我们俩睡一头。”大人笑笑,由他们去。但邱子东有邱子东的家,不可能常来程家。邱子东一旦不来程家,采芹也就不肯下地玩耍了,整天让炳嫂抱着,无论炳嫂怎么哄她,也不肯落地。

  杜元潮的到来,却使炳嫂想抱她也不可能了。对杜元潮,她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她用甜糯的声音,不停地叫着:“小哥哥。”小哥哥杜元潮似乎很会体贴她,处处都让着她,从不与她争执。他们的玩耍是无限丰富多彩的,一切在大人眼中毫无意义也毫无意思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却都有无穷的意义与意思。墙根的一条蚯蚓,树上的一只喜鹊,或是偶尔从空中飘落下来一根飞鸟的羽毛,都会被他们反复观察,反复想象,说来说去也说不尽。他们常蹲在墙角或跑动在一进一进的房子里,说着许多大人听来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许多时候,就是他们两个钻在无人走动的角落里,在那儿唧唧咕咕地絮语,虽是游戏,但却煞有介事。看上去,他们比油麻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忙碌。大人们也不多管,由他们玩去,只是炳嫂有时过来,拉过采芹看一看,轻轻地在她屁股上拍打一下,责备着:“刚换的衣服又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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