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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寮(7)

时间:2022-07-06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桑乔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野鸡。

  “爸,你快开枪呀!”

  桑乔却没有开枪,只是将枪口紧紧地随着野鸡。

  野鸡扇动着翅膀,已经飞到四五丈高的天空。只见阳光下,五颜六色*的羽毛闪闪发光,简直美丽极了。

  桑乔说了一声“将耳朵捂上”,少顷,开枪了。

  桑桑即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还仍然觉得耳朵被枪声震麻了。他看到空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花,并飘起一缕蓝烟。随即,他看到两只野鸡在火花里一前一后地跌落了下来。他朝它们猛跑过去。桑树下,他分别找到了它们。然后,他一手抓了一只,朝父亲跑过来,大声叫着:“爸爸!爸爸!你看哪!”他朝父亲高高地举起了那两只野鸡。

  桑乔看到儿子那副高兴得几乎发狂的样子,抓着猎枪,两眼顿时湿润了。……

  七田猎后大约一个星期,纸月走进了桑桑家的院子。桑桑不在家。纸月把一个布包包交给了桑桑母亲:“师娘,等桑桑回来,交给桑桑。”

  桑桑的母亲打开布包,露出一个书包来。那书包上还绣了一朵好看的红莲。那红莲仿佛在活生生地在开放着。

  “书包是我妈做的,可结实了,能用很多年很多年。”纸月把“很多年很多年”重重地说着。

  桑桑的母亲明白纸月的心意,心一热,眼角上就滚下泪珠来。她把纸月轻轻拢到怀里。桑桑的母亲最喜欢的女孩儿,就是纸月。

  纸月走了。但走出门时,她转过头来,又深情地看了一眼桑桑的母亲,并朝桑桑的母亲摇了摇手,然后才离去。

  从外面回来的桑桑,在路上遇见了纸月。

  桑桑永远改不了害羞的毛病。他低着头站在那儿。

  纸月却一直看着桑桑。

  当桑桑终于抬起头来时,他看到纸月不知为什么两眼汪满了泪水。

  纸月走了。

  桑桑觉得纸月有点异样。但他说不清楚她究竟是为什么。

  第二天,纸月没有来上学。第三天、第四天,纸月仍然没有来上学。

  第四天晚上,桑桑听到了消息:纸月失踪了,与她同时失踪的还有浸月寺的慧思僧人。

  不知为什么,当桑桑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并不感到事情有多么蹊跷。

  板仓地方上的人,似乎也不觉得事情有多么蹊跷。他们居然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把这个事情报告给上头,仿佛有一对父女俩,偶然地到板仓住了一些日子,现在不想再住了,终于回故乡去了。

  过了些日子,桑桑对母亲说出去玩一会,却独自一人走到了浸月寺。

  寺门关着。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寺庙的风铃,在风中寂寞地响着。

  桑桑坐在台阶上,望着那条穿过林子的幽静小道。他想像着纸月独自一人走到寺庙来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在心里认定了,纸月是常常从这条小道上走进寺院的,那时,她心中定是欢欢喜喜的。

  桑桑陷入了困惑与茫然。人间的事情实在太多,又实在太奇妙。有些他能懂,而有些他不能懂。不懂的也许永远也搞不懂了。他觉得很遗憾。近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似乎又尤其多,尤其出人意料。现在,纸月又突然地离去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在这一串串轻松与沉重、欢乐与苦涩、希望与失落相伴的遭遇中长大的。

  他在台阶上坐了很久。有一阵,他什么也不去想,就光听那寂寞的风铃声。

  八桑桑坚持上学,并背起了纸月送给他的书包。他想远方的纸月会看到他背着这个书包上学的。他记着母亲转述给他的纸月的话——“很多年很多年”。他在心里暗暗争取着,绝不让纸月失望。

  桑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刚强。

  仲夏时节,传来一个消息,有人在江南的一座美丽的小城看到了纸月与慧思僧人。那小城本是慧思的故乡。他已还俗了。

  也是在这一时节,油麻地来了一个外地的郎中。当有人向他说起桑桑的病后,他来到了油麻地小学。看了桑桑的病,他说:“我是看不了这个病,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看。他是看这个病的高手。”于是,留了那个高手的姓名与地址。

  桑乔决定再带着桑桑去试一下。

  那个地方已出了本省。父子俩日夜兼程,三天后才找到那个地方。那个高手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已不能站立,只是瘫坐在椅子上,脑袋稳不住似地直晃悠。他颤颤抖抖地摸了摸桑桑脖子上的肿块,说:“不过就是鼠疮。”

  桑乔唯恐听错了:“您说是鼠疮?”

  “鼠疮。”老人口授,让一个年轻姑娘开了处方,“把这药吃下去,一日都不能间断。七天后,这孩子若是尿出棕色*的尿来,就说明药已有效应了。带孩子回去吧。”

  桑乔凭他的直觉,从老人的风骨、气质和那番泰然处之的样子上,认定这一回真的遇上高手了。他向老人深深鞠了一躬,并让桑桑也深深鞠了一躬。

  此后,一连几个月,桑桑有许多时间是在温幼菊的“药寮”里度过的。

  温幼菊对桑桑的父母说:“我已熬了十多年的药,我知道药该怎么熬。让我来帮你们看着桑桑喝药吧。”她又去买了一只瓦罐,作为桑桑的药罐。

  红泥小炉几乎整天燃烧着。

  温幼菊轮番熬着桑桑的药和她自己的药,那间小屋整天往外飘着药香。

  一张桌子,一头放了一张椅子。在一定的时刻,就会端上两只大碗,碗中装了几乎满满一下子熬好的中药。温幼菊坐一头,桑桑坐一头。未喝之前十几分钟,他们就各自坐好,守着自己的那一碗药,等它们凉下来好喝。

  整个喝药的过程,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

  桑桑的药奇苦。那苦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但是,当他在椅子坐定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丝恐怖感。他望着那碗棕色*的苦药,耳畔响着的是温幼菊的那首无词歌。此时此刻,他把喝药看成了一件悲壮而优美的事情。

  七天后,桑乔亲自跟着桑桑走进厕所。他要亲眼观察桑桑的小便。当他看到一股棕色*的尿从桑桑的两腿间细而有力地冲射出来时,他舒出一口在半年多时间里一直压抑于心底的浊气,顿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桑乔对温幼菊说:“拜托了。”

  温幼菊说:“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你们,包括纸月在内的孩子们,让桑桑看到了许多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他没有理由不好好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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