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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赤露(3)

时间:2022-06-30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杨志军 点击:


    苯波甲说:“大家听啊,又是逆佛之论。佛说,诸法无恒,幻灭是根本。”

    古茹邱泽说:“快乐是短暂的、生命是短暂的,关于‘快乐短暂’和‘生命短暂’的结论也是短暂的,否定之否定带来长久。当世界因为佛教对无常和短暂的宣扬而悲观失望时,‘七度母之门’的目的就是实现有常和永恒。‘大敌’永远处在将行而未行、将逝而未逝的状态中,喜乐持续着,发酵着,升华为大乐、极乐的自在佛性。无常的是生命和物质,有恒的是灵识和精神,灵识变生命,精神变物质,无常而无不常,有恒而无有恒。”

    苯波甲说:“关于恒乐和控制‘大敌’的修炼是古老的印度密教的必修课,没什么新鲜的,你不过是拾人牙慧。”

    古茹邱泽说:“不同的是,‘七度母之门’最终又抛弃了控制,它用菩提心、智慧心、无垢光、莲花容器、金刚水等等修炼的阶梯细密地指出了获得长久幸福、不衰快乐的途径,让修炼者完全松弛于自然状态,而后进入‘大敌’运转的理想境界。那不仅是极乐,更是无始之乐,是‘大敌’的自动运行。不靠意念,不靠经咒,不靠坐禅,自动运行的‘大敌’让修炼者时刻处在极乐之中。这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体验,是以人而佛的烂漫过程。”

    苯波甲说:“你是说你已经得道成佛?”

    古茹邱泽叹口气,坦白地说:“还没有。我的禅定修习遇到了智障,心有旁骛,一摇三晃,生理的骚乱、迷茫的感情、不纯粹的爱动摇了我的佛心。这时候我的本尊仓央嘉措启示我把‘大敌’从颅顶沿着所有可以放血的脉道向下移动,让‘大敌’在血水中变成紫色或黑色,再由气窍排出。我排出的是一切垢、一切欲、一切毒,之后……”他看了看尊师瓦杰贡嘎大活佛,欲言又止。

    苯波甲催促道:“之后呢?说呀。”

    古茹邱泽只击掌不说话,傲慢地望着对方,等到对方露出轻蔑之态,突然说:“自身清净之后,以白度母观想解脱,以绿度母观想镇服淫邪,以黄度母观想共修共渡的再生之筏,以黑度母观想空境,然后从情爱妙欲入手感悟人的真性和佛性,再从人的真性中体察苦乐无别、垢净无别、男女无别、罪与非罪无别、生死涅槃无别。这时候我看到了修法女伴的女神真面目,她犹如霹雳,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中,把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注入了我的心脉,也把永恒的大乐、无上真谛之光、纯洁的幻身融入了我的身体。我们是无邪的坦露,是天真的粗俗,是阴阳两极在佛地息壤中的融汇。总之,‘七度母之门’暗藏了人类的生命密码和佛教的哲学生机,只有智慧超拔、虔诚过人、精通佛理的人,才能真正获得永不断灭的乐,成就大乐之果。”

    苯波甲品咂着对方的话,问道:“这就是‘七度母之门’的即身成佛?”

    古茹邱泽说:“不仅仅是,这才是仓央嘉措传授于我的‘七度母之门’第三门,要完成即身成佛,必须进入第四门。”

    苯波甲击掌道:“那就快说第四门。”

    考官席上,瓦杰贡嘎大活佛喊了一声:“停。”

    所有人都看着他:为什么?第三场考试的第二步格西代表随意提问还没有进行呢。

    瓦杰贡嘎大活佛平静地说:“投票吧。”

    古茹邱泽瞪着自己的尊师:还没说完呢。瓦杰贡嘎大活佛理解弟子的意思,用眼神告诉他:不用再说了,你已经胜利,再说下去很可能会转胜为败。

    投票的结果是:九票对零票,九位考官都把票投给了古茹邱泽喇嘛。

    瓦杰贡嘎大活佛望着另外八位考官,再次变得忧心忡忡:不可能大家一致喜欢“七度母之门”,一定另有原因。他在两种可能之间猜测:一是众生迷惘、精神无所依归的时代,“七度母之门”的新鲜活力和方便独到的确吸引了在场的所有考官;二是这些考官心怀叵测,诱惑古茹邱泽喇嘛尽情显露“七度母之门”,然后寻找破绽群起而湮灭之。到底是哪一种呢?

    而对在场的格西喇嘛们来说,这个投票结果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他们都望着苯波甲活佛,看他会不会放弃竞任,一旦放弃,竞任考试就算结束,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的继承人就是古茹邱泽喇嘛了。

    苯波甲活佛平静地坐着,突然站起来,击掌旋转,啪啪啪地一阵响声后,大声说:“佩服,佩服,我佩服‘七度母之门’,佩服古茹邱泽喇嘛,但我更佩服最后的胜利者,最后的胜利者是谁呢?”

    格西喇嘛们互相看看。苯波甲活佛走过去,笑着一拳打在古茹邱泽喇嘛身上,朝九位考官哈哈腰,转身离开了。

    2

    水面上的人影消失了,骷髅杀手悄然离去。香波停止情歌,起身沿着药王山东麓下滑的湖相沉积层往下走,突然趴下,再一次喝水。水库的水被他喝干了,仿佛就是这样,他是一个创世纪的神,喝干了地上的水,于是就有了陆地。他抬起头,望着云彩大口喘气,然后跪下来,谛听一支来自高高的药王山顶的歌,也是仓央嘉措情歌:

    骏马起步太早,

    缰绳拢得晚了,

    没有缘分的情人,

    知心话儿说得早了。

    他想起了梅萨,想起他曾经在行车的寂寞中给梅萨教唱过这首情歌,梅萨总是不屑一顾,说他不懂仓央嘉措和他的情歌,哼两句就不唱了。要是梅萨学会就好了。要是梅萨能唱得跟山顶上的歌手一样就好了。要是山顶上的歌手是梅萨就好了。要是梅萨的歌声是对他的召唤就好了。一想到召唤他就站了起来,望着山顶往上走,走着走着就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随便听到有人唱歌,就幻想是梅萨。

    不,不是幻想,是断定,越来越清晰的歌声让他断定,唱歌的就是梅萨。原来她学会了,只跟着他哼了两句就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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