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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瓦房(6)

时间:2022-06-1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曹文轩 点击:


  第四节

  后来,夏莲香不打毛活了,也不好好读书,常去镇上找―个叫刘金子的男人。

  这刘金子本不是油麻地镇上的人。几年前,他从淮阴来继承叔父的产业,从此就在这里住下了。那叔父做了一辈子鳏夫,在镇西头留下一个院子、三棵枣树、四间瓦房,还有其他一些财产,很不少。刘金子独享其成,再也不肯回淮阴那个穷地方,只把这些财产慢慢消耗着。他人长得很有几分帅劲,腿长,脖子也长,爱穿一条白色的长裤,理发绝不请卓四,而总是请许―龙。

  平日里,那一头黑发也梳理得很讲究,天天像个新郎官。他大概是油麻地镇上惟一的闲人。年纪轻轻的就闲着,总在街上晃荡,这不免要晃荡出二流子气。

  夏莲香跟着刘金子,进了他的屋子,是在初夏。

  不久,杨文富就发现了夏莲香的去处。这天晚上,夏莲香吃完晚饭,不去教室上晚自修,却关起宿舍门来洗了澡,换了新衣,洒了香水,往镇上去了。杨文富就从墙拐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悄悄在后面跟着。

  夏莲香在镇上不紧不慢地走,并不回避镇上的人。她―直走进刘金子的院子里。那院门“吱”的―声就关上了,并上了闩,让人顿生疑心。

  杨文富先是远远地窥望着门,知道这种窥望毫无意义之后,就走过去,一直走到院门口。他在门口来回转悠,像只找不着窝门的鸡。后来,他就用一只眼睛往门缝里看。屋门也关上了,只从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那光亮一灭―亮,像是屋里有人在门口晃动。他又把耳朵贴到门上,很用心地去听。有夏莲香的笑声。

  过―会儿,这笑声就没有了,四下里―片安静,安静得让杨文富不能安静。日后,他将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全部诉说与人。其形象,如时下―位英模在讲他的英雄行为以及当时的心理活动。在说到这―刻时,他说,当什么声音也没有时,他的脑子里就尽是夏莲香跟那刘金子上床睡觉的样子了。他想到了她肚子上的红痣。那只有他看到过也只有他有权利看到的红痣,却让刘金子这个外乡人,这个二流子,这个狗日的静静地观赏着。他想砸门。

  可又怕冒失了,怕事情弄大了于他不利。他就绕过别人家的屋子,来到了屋后窗下。

  屋里有灯。他慢慢地立起身子。他看到的情景让他有点失望:夏莲香与刘金子只是面对面地坐着,正在吃荸荠。那荸荠都是大个的,洗得很干净,紫红色,亮晶晶地装满了一只小柳筐。

  电灯正悬在上空,照着柳筐,形象很好看。刘金子连皮吃,夏莲香不,用长长的指甲将皮去净了再吃。杨文富看到,扔进刘金子嘴里的是红的,放进夏莲香嘴里的是白的。他偷闲想到了,去了皮的白的比没去皮的红的要嫩,要爽口,要好吃。

  刘金子与夏莲香都不说话,一门心思吃那筐荸荠。夏莲香洒了香水,仿佛就是专门来好好享受这筐荸荠的。有时,夏莲香朝刘金子笑笑,笑得像荸荠那样甜,那样鲜亮。

  杨文富感到有点口喝,干咽了几口唾沫。

  那筐里的荸荠渐渐少下去,就像只火盆里的火苗,在一点一点矮下去,弱下去,淡下去。

  刘金子又抓到了―颗坏荸荠,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顺手砸到窗外,正巧砸在于杨文富的额头上。杨文富就在心里骂了一句刘金子。

  夜渐深,夏莲香将一颗去了皮的荸荠放在了刘金子的嘴里,然后在他耳边很羞涩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杨文富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对不起呀!”

  刘金子笑笑。

  夏莲香开了门,回头道:“我这几天不不来了。”

  杨文富什么也没看着,连忙跑到院门口的草垛下埋伏着。他希望能看见―个哪旧稍微过分―点的动作。院门里两双脚步声停住了,门迟迟不开。杨文富刚想从草垛后走出来,门开了,夏莲香小声说了句“我走了”,就走出了门。

  杨文富在夏莲香后面跟着。走到街上时,同班―个同学正往外倒洗澡水,认出了他,大声说:“杨文富,你在干什么?”

  夏莲香听到了,一回头,见路灯下杨文富正企图制止那个同学再大声嚷嚷。她―撇嘴,继续往前走。走到校门口,一闪,藏在了门柱后。

  杨文富鬼头鬼脑地走过来了。

  夏莲香走出来,在杨文富面前站住,风骚地―撩头发,“我跟刘金子睡觉了。”

  杨文富不自然地笑笑。

  “相信吗?”夏莲香的样子像小时候跟杨文富说话。

  “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

  “总有―天,我要告诉你父亲!”

  “现在就去告诉!”说完她转身就走。

  杨文富依然跟着。

  “跟路狗!”夏莲香回头说一句。

  杨文富―夜没睡着觉,第二天,面色很憔悴。

  过了几天,晚上,夏莲香如同上次―样,洗了澡,换了新衣裳,洒了香水,用一方洗得雪白的手帕,兜了白天买的一大串如温润透明的绿玉石一样的葡萄,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去镇上了。在走进刘金子的院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杨文富正往一幢房子的后面躲闪,―笑,关了院门。

  杨文富绕到屋后时,看见夏莲香领口开得很大,胸露得很多,微笑着将窗帘拉上了。

  杨文富找了根棍子,心里一遍―遍地发狠,“灯―灭,我就冲进去!”

  灯却一直不灭。有时窗帘上还会像电影似的出现两个人影。

  杨文富眼巴巴地看着,就是见不着他想像的、一想起来血就直冲脑门的画面。草丛里满是蚊虫,肆虐地叮咬着他。他不住地抬动双腿去逃避蚊虫的叮咬,又不住地用手去拍打已叮咬到脸上的。

  他不时地感到手上有黏糊糊的血。

  灯就是不灭。

  后来,天变了,打闪响雷,乌云滚滚,风声腓。那闪是干热的夏日的闪,蓝森森的。那焦雷―炸,树叶索索颤抖。杨文富有点害怕,想扔下棍子走。这时,人影又在窗帘上出现了,却依然没有挨近。他拎着棍子呆呆地看着。天下起雨来了,并且越下越大,“哔啦哗啦”地倾盆而下。那人影仿佛是受了外面暴风骤雨的感染,突然地,像两片淋湿了的树叶一般紧紧贴到了一起。

  水淋淋的杨文富张大嘴巴,不住地喘息。

  这雨下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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