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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旅客(4)

时间:2022-03-0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实际上还果真如此:就是因为这事,竟救了这帮“坏蛋”,使沙托夫打消了去告发他们的念头,而且还帮助他们“除掉”了他……首先,这事使沙托夫很激动,使他脱离了常规,使他失去了通常的洞察力和小心谨慎。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根本不可能去想任何个人安危的问题。相反,他还一厢情愿地相信了彼得·韦尔霍文斯基明天会逃走:这恰好符合了他对他的怀疑!他回到房间后又坐到犄角里,把两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捂住脸。苦涩的万千思绪折磨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踮起脚尖,走过去看她:“主啊!明天一早她就会发热病,说不定现在就开始了!当然因为着了凉。她不习惯这里的可怕的气候,又坐火车,坐的又是三等车,四周又是旋风又是雨,她穿的又是这么单薄的斗篷,根本没有任何衣服……怎么能撇下她,撂下她,没人照顾她呢!再说这提袋,多小的一个包啊,又轻又皱皱巴巴的,也就十俄磅重!真可怜,她多么疲惫不堪,受了多大罪啊!她自尊心很强,所以并不诉苦。但是心里烦躁,烦躁极了!这是病:即使是天使,生了病也会变得烦躁的。脑门上干干的,想必在发烧,眼圈又多么黑啊……然而,这脸蛋,这头秀发又多么美,多么……”

于是他赶快移开眼睛,赶快走开,似乎害怕他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不把她看成一个需要帮助的不幸的、受尽折磨的人,而把她看成是一个别的什么——“怎么能抱有这样的希望呢!一个人是多么卑劣,多么无耻啊!”接着他又走到自己的角落,坐了下来,用手捂住脸,又开始浮想联翩,又开始回想……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种种希望。

“哎呀,我累啦,哎呀,我累啦!”他想到她的喟叹,想到她那虚弱的、筋疲力尽的声音:“主啊!现在怎么能对她撒手不管呢,她身边只有八十戈比啊;她递过自己的钱包,又旧,又小!她是来找工作的——唉,她对找工作又懂得什么呢?要知道,这都是些十分任性的孩子,她们满脑子都是她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幻想;她还生气,可怜的人儿,为什么俄罗斯不像她们在围外幻想的那样呢!噢,不幸的人啊,噢,天真的人啊……不过,这儿还真冷……”

他想起了她的抱怨,想起他曾经答应生炉子。“这里有劈柴,可以拿进来,只要不吵醒她就成。这可以做到。小牛肉的问题怎么解决呢?她起床后也许想吃点什么东西……唔,这以后再说;基里洛夫整夜不睡。拿什么东西给她盖上呢,她睡得那么香,但是她肯定感到冷,啊,多冷呀!”

于是他又一次走过去看了看她;她的裙子略微卷起了点,右腿的一半直至膝盖都露了出来。他陡地扭过头,几乎感到一阵恐惧,他从身上脱下棉大衣,自己就穿一件破旧的外衣,竭力不看她,给她盖上了裸露的地方。

点火生劈柴,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观察熟睡的妻子,在角落里想东想西,然后又站起来观察熟睡的妻子,占去了他许多时间。过去了两三小时。就在这段时间里,韦尔霍文斯基和利普京去了基里洛夫家。最后,他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传出了她的呻吟声;她醒了,她在叫他;他像罪犯似的跳了起来。

“Marie!我差点睡着了……啊呀,我多浑呀,Marie!”

她欠起身子,惊奇地环顾左右,仿佛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似的,突然她又气又急又不安地发作道:

“我占用了您的床,我累得不知不觉睡着了;您怎么敢不叫醒我呢?您怎么胆敢认为我打算来麻烦您,成为您的累赘呢?”

“我怎么能叫醒您呢,Marie?”

“就能,就应该把我叫醒!您这里没有别的床,可我却占用了您的床。您不应当使我处于尴尬的境地。难道您认为我是来享受您的恩赐的吗?请您马上上您的床睡觉,我可以把椅子拼起来,躺在犄角里……”

“Marie,没有这么多椅子呀,再说也没有铺床的东西。”

“那就干脆睡在地板上。您不是也只好睡地板吗,说干就干!”

她下了床,刚想迈步,但是,突然一阵非常强烈的痉挛与疼痛一下使她失去了全部力量和全部决心,于是她大声地发出一声呻吟,又摔倒在床铺上。沙托夫急忙跑过去,但是Marie把脸埋在枕头里,抓住他的一只手,用足力气又抓又拧。这样继续了大约一分钟。

“Marie,宝贝儿,如果需要的话,这里有位大夫弗连采利,是我很熟悉的一位朋友……我可以跑去找他。”

“废话!”

“怎么是废话呢?告诉我,Marie,您哪儿疼?要不也可以热敷……比如,在肚子上……这,没有大夫我也做得了……要不用芥末膏也成。”

“这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害怕地看着他,奇怪地问。

“你到底指什么呀,Marie?”沙托夫不明白,“你问的是什么事呀?噢上帝,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Marie,对不起,我什么也不明白。”

“啊呀,您别啰唆了行不行,不用您明白。再说也太可笑了……”她苦笑了一声。“随便给我说点什么。在屋子里一面走一面说。不要站在我面前,也不要看我,关于这点我第五百次地求您了!”

沙托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两眼看着地面,竭力不抬头看她。

“这里——你别生气,Marie,求你了——这里有小牛肉,不远,还有茶……方才你吃得太少了……”

她厌恶而又恶狠狠地挥了挥手。沙托夫只好咬住舌头,死了这条心。

“我说,我想在这里办一家装订厂,这厂建立在互相联合的合理原则的基础上。因为您住在这里,您认为这厂能够办成吗?”

“唉,Marie。我们这里没人读书,也根本没有书。他怎么会要装订书呢?”

“他是谁?”

“这里的读者以及这里的普通居民呀,Marie。”

“那就该说清楚,要不:他,谁是他——不知道。语法都不懂。”

“这是符合语言发展方向的,Marie。”沙托夫嘀咕道。

“啊呀,去您的,什么方向不方向,讨厌。为什么这里的读者或者居民不会要装订书呢?”

“因为读书和装订书,这是发展的两大阶段,相距甚远。他先要一点一点养成读书的习惯,不用说,这就需要几世纪,但是把书仍旧看做一种随随便便的东西,揉来揉去,随便乱扔。装订书已经意味着尊敬书,意味着他不仅喜欢读书,而且还承认读书是件好事。整个俄国还没有达到这一阶段,欧洲却早在装订书了。”

“这话虽然有点书呆子气,但是起码说得还有点道理,它使我想起了三年前;要知道,三年前,有时候,您思想还相当敏锐。”

她说这话时也跟先前说的那些任性的话一样,口气很厌恶。

“Marie, Marie,”沙托夫十分感动地对她说道,“噢,Marie!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沧海桑田,发生了多大变化啊!后来我听说,因为我背叛了信仰,你似乎曾经鄙视过我。什么人被我抛弃了呢?现实生活的敌人;害怕独立思考的、过了时的自由主义者;思想的奴才,个性和自由的敌人,鼓吹死气沉沉、腐烂发臭的老顽固!他们有什么呢:食古不化,中庸之道,最庸俗和最卑鄙的平庸,充满嫉妒的平等,没有人格尊严的平等,就像奴才和九三年法国人所理解的那种平等……而主要是到处是恶棍,恶棍和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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