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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倩(2)

时间:2022-02-2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流潋紫 点击:

  凌云彻抱拳膝行至皇帝跟前,凛然正色道:“皇上,梦呓之事,茂倩一入口说而已,根本无法对质,如何当真?”
  “不当真?”茂倩含了无限讽色,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枚小小荷包摸出一张纸笺展开,念道:“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次。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又一。二十五年九月十三,再一。一次还算偶然,五年间梦呓三次,我却不信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且别急。你在家中与我同床,虽不理我,要听你这些话也不难。你也无须怪我用尽心机,你对我这般冷落,我夜夜难眠,也是情理之中。为人妻子,被分宠不算什么,但夫君心中半分也无自己,你要我不怨不恨也难。”
  凌云彻骇然变色,静了片刻,方决然摇头,向着皇帝正色道:“皇上,微臣夫妇虽是指婚,之前未曾相熟。微臣孤苦一身,得皇上垂爱才成家立室,所以一直怀有敬爱妻子之心。成婚后微臣让茂倩主理家事,一应所求无有不允,也无半分不尊重。”但神色略显戚然,“茂倩久在御前,规矩自然周到,但难免有拿大之意。且她总瞧不起微臣乃是汉军旗人,言语间对微臣先人也有轻鄙,微臣才对她生了疏远,以致她心怀怨怼,所以惹出这般泼天是非。微臣管束无方,自甘领罪。”
  嬿婉低声啜泣,叹道:“皇上,凌大人所言也有道理。且看豫妃比臣妾低了一阶,也能出口便讥刺臣妾出身,一家子屋檐下的夫妇,难免牙齿碰了舌头,生了龃龉。”
  如懿见嬿婉替凌云彻辩白,不觉暗暗诧异,却也不露声色,只冷冷瞧着她不作声。
  皇帝缓缓坐下,足上的金线暗纹五福捧寿靴在红毡毯上一下一下用力蹭着,笑着向嬿婉道: “你倒风起就知叶落,很会推己及人。”
  嬿婉素日陪着皇帝时日不少,也知他七八分性子,听得如此说,唬得忙要起身告罪。皇帝依旧笑了笑道:“得了,朕随口一说罢了。你闹得这般坐立不安做什么?’
  如此嫌婉更不敢答话了。皇帝觑着如懿,掰了指头道:“凌云彻梦呓,朕本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姑且听一耳朵罢了。谁知这日子倒是颇有趣味,皇后,你说昵?”
  如懿若有所思,很快镇定心神,徐徐道:“二十年四月二十,是皇上与臣妾璟兕天亡之日。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是永璟夭折的次日。二十五年九月十三,是皇上发觉容嫔不能生育深责臣妾之时。”
  皇帝眸色如剑,锋锐几可见血, “如此看来,凌云彻与皇后真是悲喜与共。”
  如懿淡淡“哦”了一声,端然立起,福了福道:“与其说这些日子是与臣妾悲喜与共,还不如说是与皇上休戚相关。唤臣妾闺名真假尚未可知,便真是唤了,大约也是因为皇上的缘故。”
  皇帝恼怒而又警觉,为如懿这一副身在其中却又袖手旁观的姿态。他正待开口.如懿扬眸,声音微冷,轻轻道:“如意。”
  嬿婉微微失色,颤颤道:“皇后娘娘说什么?”
  如懿心中一定,从容道: “本宫说的是如意,如意吉祥的如意。如何?难道你是以为本富在唤自己闺名么?”她恻然望着皇帝,有破冰涌泉般的委屈,却硬生生忍了哽咽,“凌云彻若真有梦呓,臣妾私心以为他是为皇上祝祷顺心如意,而说,如意,二字。倒是茂倩心意难以揣测,为何倒认定了是说臣妾闺名呢?”
  皇帝的面孔有须臾的松弛,旋即有天沉沉欲雨之色,看着茂倩道:“怎的,你倒这般有心了?”
  茂倩气苦不已,拿绢子拭泪道:“皇上,奴婢实不敢冤枉攀附,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奴婢也心存疑虑,不敢确实。直到奴婢发现了一样东西。”
  豫妃会意,啪啪击掌两下,只见她的贴身宫女捧了一个锦袱大盒上来,利索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双极旧的乌布靴子,大约年头久了,布料褪了一层颜色,隐隐有些发白,料子也极酥,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碎成片片。而那穿靴人想是也格外小心,东西虽旧,却没穿过几次,针脚犹新,显然只是遭岁月安静洗褪。如懿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她怎会不认识,这双靴子,便是她出冷富前为凌云彻所制。不想恁些年过去,他却这般爱惜。
  凌云彻的面孔白了又白,终于泛出一层死灰般的锈青,“这双靴子,你怎翻了出来?”
  茂倩也不废话,径自道:“你素日的东西都爱如珍宝,收在自己的桐木箱子里锁着,一针一线一件破布衣衫都不许我妄动。我便奇怪,你家中本就贫寒孤苦,哪来什么值钱东西,便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了!我几经小心,才趁你不防寻人配了钥匙,在箱子底下翻腾出这么个稀罕物儿。今日索性带进宫瞧瞧,也请主子们教我一个明白!”
  她说罢,见嬿婉亦停了啜泣好奇打量,越发生了勇气,捧出靴子一翻,各露出一枚如意云纹图案,冷笑道:“奴婢久在宫中,也知道皇后娘娘闺名尊贵。今日既舍了脸面、性命上来,便舍着脸说一句,这如意云纹因含了娘娘闺名谐音,乃皇后娘娘素日最爱的绣样。巧不巧的,倒也暗合了奴婢愚夫的名字。”
  豫妃笑一声,似墨色夜间栖在枝头的老鸹,“如意云纹?茂倩,你若不说个明白,咱们都成了蒙在鼓里的糊涂人儿了!”
  有一瞬的怔忡,记忆的尘灰拂面而来,带着昏黄的色调,陈旧而温暖,如懿骤然想起在冷富的岁月,那种凄寒之苦,那种绝望之苦,如同阴冷潮湿的青苔,死死长在了骨子里。
  她克制着情绪,摘下长而锐的镂银缀碎玉护甲,伸出素白的指尖,用微凉的皮肤细细感知着岁月重重轧过后的碾痕。
  嬿婉的眼珠死死盯着如懿的动作,狐疑之色越来越浓,渐渐转成惶然之态,颤声道:“皇后娘娘,您…”
  豫妃抢在嬿婉身前,描得乌黑的眉高高挑起,“皇后娘娘真是心软易动情,看见个靴子都这般忍耐不得,见了活生生的人岂不是自个儿都要酥倒了。”
  豫妃的话太过不堪,听得茂倩眼内出火,恨声道:“皇上,怨不得奴婢背弃夫君,原来,原来他们——”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指着如懿,却又不十分敢,转而指向凌云彻,气得浑身战栗如打摆子一般。
  如懿的伤怀凝成凄楚的郁叹,“臣妾乍见此物,如何能不喟然伤感。当年蕊心亲手缝制这双靴子,以报答凌大人火海相救的恩德。如今岁月流逝,蕊心已然跛了一足,不复当年之态。”她静静道,“这针脚分明是蕊心的绣功,皇上若不信,只管比对。”
  嬿婉失声道: “是蕊心?”她似乎不是很信,转头只觑着皇帝面色,不敢再出声。
  豫妃吃了一惊,却很快嗤笑道: “皇后娘娘拿这种话唬什么人呢?一有事儿就拿自己的心腹出来顶包,谁不知蕊心曾是您的贴身侍婢,宁可被打废了腿也不会说您半句不是的,您就妥妥儿叫她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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