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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续)(2)

时间:2022-01-2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我把丑话说在头里:我再碰到你——非把你捆起来不可。”

“那我先给您准备根腰带,您哪。祝您一路平安,先生,总算让个无依无靠的人在雨伞下暖和了一会儿,我对此十分感谢,终身不忘,直到进棺材。”

他落在后面了。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要去的地方。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蛮有把握地以为他少不了他,并且十分无耻地急忙宣布了这一点。一般说,大家对他很不客气。但是也可能这流浪汉说的不全是假话,他死乞白赖地要为他效劳,当真是瞒着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他自己硬要这么干的也说不定;而这正是最有意思的一点。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走近的那幢房子,坐落在一条荒凉的陋巷里,两边全是篱笆,篱笆后面则是成片的菜园,这里紧挨着城边。这是一座孤零零的不大的小木屋,刚建成,外墙还没钉上木板。一扇窗户的百叶窗故意没有关上,窗台上放着一支蜡烛——显然是为今天要来的一位晚到的客人作灯塔用的。还在三十步开外,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就看到台阶上站着一个人影,高个儿,大概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他走出来不耐烦地向路上张望。传来了他的声音,显得迫不及待,又似乎有点胆怯:

“是您吗,先生?是您吗?”

“是我。”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直到走到台阶跟前,收起雨伞之后方才答应道。

“总算来了,您哪!”列比亚德金大尉(这是他)在原地倒换着双脚,忙忙叨叨地说道,“把雨伞给我;湿透了,您哪;我来把伞打开,放在这里犄角的地板上,请进,请进。”

过道屋里的房门敞开着,这门通向一间点着两支蜡烛的房间。

“要不是您说过您一定来,我都不相信您会来了。”

“十二点三刻。”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进屋的时候看了看怀表。

“此外,外面又下着这么大雨,路又这么远……我没有表,从窗口望出去是一大片菜园,因此……什么也不知道……不过,说实在的,这绝非埋怨,因为我不敢,不敢,不过是因为苦苦地等了一星期,等急了,就盼着能够最后……解决。”

“解决什么?”

“听到自己的命运怎么安排,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请坐。”他鞠了一躬,指着沙发前小桌旁的一个座位。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向四周打量了一眼;房间小极了,很低矮;家具都是最必需的,几把椅子和一张长沙发都是木头的,也是刚刚新做出来的,没有蒙面,也没有靠垫,两张椴木小桌,一张放在沙发旁,一张放在屋角,铺了桌布,上面放满了东西,东西上面还盖了一块非常干净的餐巾。而且整个房间表面上也保持得十分清洁。列比亚德金大尉已经有八九天没有喝醉了;他的脸好像有点浮肿和发黄,他的目光游移不定,很好奇,又分明感到很困惑:看得非常清楚的一点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应该用什么腔调来说话,以及直截了当地采用什么口吻才对他最为有利。

“您瞧,”他指了指四周,“我过着佐西马式的生活。滴酒不沾、离群索居、一贫如洗——就像古代骑士立下的宏誓。”

“您认为古代骑士立过这样的宏誓?”

“也许我搞错了?唉,我这人文化不高!我毁了一切!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您信不信,我在这里才头一回如梦初醒,戒绝了可怕的嗜好——一杯不喝,滴酒不沾!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六天来感觉到心里很幸福。甚至这里的四堵墙都散发出树脂的芳香,仿佛回归到大自然。可是我过去干什么了?我算什么人呢?

“夜里痛饮,无家可归,

“白天流浪,如丧家之犬——

“按照诗人的天才说法!但是……您浑身都湿透了……要不要喝点茶?”

“别费心了。”

“茶炊打七点多钟起就开了,但是……又灭了……就像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一样。据说,太阳也有熄灭的一天……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生起来,阿加菲娅还没睡。”

“请问,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

“在这儿,在这儿,”列比亚德金立刻小声地接茬道,“您愿意瞅瞅吗?”他指了指通向另一个房间的一扇虚掩着的门。

“她没睡?”

“噢,没睡,没睡,哪能呢?相反,天一黑她就在等,刚才一听说您要来了,就立刻化好了妆。”他撇撇嘴,想做出一副戏谑的微笑,但霎时又打住了。

“一般说她怎么样?”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皱着眉头问。

“一般说?不说您也知道(他遗憾地耸了耸肩膀),而现在……现在她正坐在那里,用纸牌算卦哩……”

“好,以后再说。先把您的事给了了。”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尉不敢大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而是立刻给自己另外搬了一把椅子,战战兢兢地微微探身,准备洗耳恭听。

“您那儿角落里用桌布盖着的是什么?”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突然注意到问。

“这个嘛,您哪?”列比亚德金也转过身去,“这是由于您慷慨解囊,可以说吧,也为了庆贺乔迁之喜,同时也考虑到您还要走路,自然感到疲劳。”他露出一副巴结的样子嘿嘿笑道,然后又从座位上站起来,踮起脚尖,恭恭敬敬而又小心翼翼地取下了盖在屋角小桌上的桌布,桌布下原来是几碟准备好的下酒菜:火腿、小牛肉、沙丁鱼、干酪、一只小小的淡绿色的长颈瓶和一只长长的波尔多酒瓶:一切都摆放得很干净,很在行,也几乎很讲究。

“这都是您张罗的?”

“是我,您哪。从昨天起我就尽力去办一切,以便对您表示敬意……至于玛丽亚·季莫费耶芙娜,您也知道,她对这种事是不放在心上的。而主要是,由于您慷慨解囊,这都是花的您自己的钱,因此您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我,可以说吧,我不过是一名管事。因为,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我毕竟,毕竟在精神上是独立的!请您不要剥夺我这最后的财产!”他巴结地把话说完。

“唔……您还是重新坐下吧。”

“谢——谢,谢谢,我是独立的!”他坐了下来。“啊,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我这颗心思前想后,真不知道怎么才能等到您大驾光临!瞧,您现在就要决定我的命运和……那个不幸的女人的命运了,而以后……以后就像过去那样,像早先那样,像四年前那样,我要向您倾诉一切!您当时曾赏光听过我,读过我的诗章……尽管当时有人称我是您的福斯塔夫,莎士比亚剧本中的福斯塔夫,但是您在我的命运中起过多么巨大的作用啊……现在我胆战心惊,害怕极了,只有您一个人才能给我以忠告和光明。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对我的做法太可怕了!”

尼古拉·弗谢沃洛多维奇好奇地听着和仔细打量着他。显然,列比亚德金大尉虽然已不再酗酒,但是他仍处在一种远非和谐的状态中。在这类酗酒多年的醉鬼身上到头来会形成一种永远颠三倒四、迷迷糊糊的状态,仿佛他们身上有什么部件损坏了,丧失了理智,虽然,话又说回来,在必要的时候,他们坑蒙拐骗的本领绝不亚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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